作为20世纪语言学与文学学中出现频率最高、最为关键的概念之一——“诗性功能”(поэтическая функция)已广为我国学者所熟知和接受。众所周知,“诗性功能”这一概念最早出现于俄罗斯形式论学派,它在该派的出现绝非偶然,因该派一向以探索文学学的自主性、科学性为己任,以追问“文学性”为终极目标。“诗性功能”与“文学性”在学理上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所谓“文学性”乃是使一部作品成为文学作品的那种东西。在俄罗斯形式论学派看来,不同门类的艺术之所以相区别,源于其使用的材料的不同,文学的材料乃是语言——文学语言,尤其是诗歌语言。因而,对“文学性”的研究就顺理成章地过渡到对诗歌语言的研究。那么,应当如何来研究诗歌语言呢?该派主将之一的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曾这样说道:“建立科学的诗学要求我们从一开始便承认存在着诗歌语言和散文语言,两者的规律各不相同,这种看法是经过许多事实证明了的。我们应从分析这些区别开始。”① 将诗歌语言与日常语言(散文语)区分开来,在这里,俄罗斯形式论学派学者实则已经开始在不自觉地运用“功能”的研究方法。沿着什克洛夫斯基所立定的方向,该派不少学者也都积极参与到这一研究中来。如列夫·雅库宾斯基从语言使用的角度,对诗歌语言与日常语言进行区分: 语言现象应根据讲话的人在某一具体情况下所针对的目标加以分类。如果他们为了纯属实际交流的目的利用语言现象,那就属于日常语言的系统(即口头思想的系统)。在实际交流中,语言学的各种构词因素(语音、形态因素等)没有独立的价值,而只是一种交流手段。但是,我们可以想象还有其它的语言系统(实际上也是存在的),在这些系统中,实际的目的退居第二位(虽然没有完全消失),而语言学的构词因素获得独立的价值。② 此外,鲍里斯·托马舍夫斯基也深刻论述过诗歌语言与日常语言之间的差别: 在日常生活中,词语通常是传递消息的手段,即具有交际功能。说话的目的是向对方表达我们的思想。因为通常我们能够检验对方对我们的话语到底理解了多少,所以我们不甚计较句子结构的选择,只要能表达明白,我们乐于采用任何一种表达形式。表达本身是暂时的、偶然的,全部注意力集中于交流……文学作品则不然,它们全然由固定的表达方式来构成。作品具有独特的表达艺术,特别注重词语的选择和配置。比起日常实用语言来,它更加重视表现本身。表达是交流的外壳,同时又是交流不可分割的部分。这种对表达的高度重视被称为表达意向。当我们在听这类话语时,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表达,即注意到表达所使用的词及其搭配。表达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本体价值。③ 从以上几位学者对诗歌语言问题的论述中,我们不难发现,他们为了研究诗歌语言,大都把它与日常语言相对立,并通过与后者的比较,试图来离析出诗歌语言的特性。在俄罗斯形式论派学者看来,诗歌语言乃是一种以自我表达为目的的语言,虽然它缺乏日常语言的那种交流特性,但这丝毫不影响其自身的价值。那么,它的价值究竟体现在哪里呢?在这方面,什克洛夫斯基的“奇特化”理论(остранение,也译为陌生化、奇异化)可谓为诗歌语言的价值提供了保障。在“奇特化”理论看来,艺术的目的并不在于提供认识,而在于提供感知,艺术的“奇特化”为恢复人们被“自动化”所遮蔽的感知提供了可能性。在这层意义上,诗歌语言正是这样一种符合“奇特化”标准的语言:“诗的语言以其构词的显著特点而与散文语言相异。我们可以感觉到其听觉、语音、语义诸方面。有时,可感的并不是词的结构而是词的组合、搭配。”④相反,日常语言以传达和交流为目的,要求对语法规则的绝对遵守,这就很难使人感觉到其自身形式上的存在,因而是一种名副其实的“自动化”了的语言。至此,我们不难看出,“诗性功能”这一概念与俄罗斯形式论学派的其他一些核心概念如“文学性”、“奇特化”等,其实是密切相关的,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 值得指出的是,俄罗斯形式论学派对诗歌语言及其特质的研究是具有开拓性意义的。可以说,自此,“功能”作为语言学研究的一种方法论范畴,开始向文学学渗透,经由“功能”的媒介,语言学与文学学实现了联姻。我国学者方珊曾指出: 俄国形式派对诗性语的重视,以及关注诗性语与实用语的区别是其文学理论研究的重要出发点,由这一对范畴的研究开辟了本世纪文学研究的一个新领域,即从语言学角度切入文艺研究,从而把语言学与文学联姻,使当代西方文艺研究产生划时代的变化。⑤ 20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随着俄罗斯形式论学派的解体,该派不少的理念和方法经由罗曼·雅各布森等人的努力传到了捷克首都布拉格。1926年在马泰休斯、雅各布森等人的倡导下成立了布拉格语言学小组(史称布拉格学派)。该派从事文论与美学研究的领军人——扬·穆卡若夫斯基,对诗歌语言的问题极其重视,继续深化了这一问题的探索。 与早期俄罗斯形式论派学者相似,穆卡若夫斯基也是沿着将诗歌语言和标准语言对立起来这一模式来考察诗歌语言的特性。然而,随着对索绪尔结构语言学思想以及雅各布森、特鲁别茨柯伊的音位学思想了解的日益加深,穆卡若夫斯基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比起俄罗斯形式论学派要更为系统,因而也更加辩证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