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作品的时间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旭光,上海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中心教授,上海 200234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通过反思艺术作品的存在所体现出的时间性,探明艺术作品之所以有时间性的存在论基础,理清时间性如何内在于艺术作品的存在论结构,不仅可以为我们对艺术作品的解释活动奠定存在论基础,而且也为艺术作品的意义的生成奠定基础。因此,对艺术作品的时间性进行构成性的分析,阐明构成作品的哪些因素决定着艺术作品的时间性,既解释了时间如何让一件器物成为一件艺术作品,也解释了艺术作品的所谓“永恒性”。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1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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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0)10-0172-09

      一件唐代的器物,比如一个花瓶,在经历了1000多年的掩埋之后,一旦出土,不仅仅被视作一件古董,而且成为一件艺术作品;一尊石窟内的作为偶像的石雕,在经历岁月的打磨之后,人们不再把它视为一个偶像,而是作为一件艺术作品而珍爱。这样的事实带来了一个问题:一“物”之被视为艺术作品是亘古不变的事实还是说此“物”在一个时期内是,在一个时期内不是?这1000年在这些“物”身上发生了什么?

      时间对于一物之为艺术作品而言,究竟是一种外在的条件性的因素还是一个内在的不可缺少的要素?人类创造艺术是为了获得永恒,如果我们承认艺术作品有其时间性,那就意味着,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可问题是,我们又如何解释“希腊艺术的永恒价值”?我们必须去思考,时间是否并如何内在于艺术作品的存在论结构并影响着我们对于艺术作品的认识。

      一、时间性与艺术作品的时间性存在

      在西方哲学中,时间总是和流变联系在一起,与永恒相对立,无论是流变还是永恒都是从时间状态的角度对存在的描述,时间是区分存在样态的标尺,它“充任着一种存在论标准或毋宁说一种存在者层次上的标准,借以素朴地区分存在者的种种不同领域”①。比如人们总是把事物区分为时间性的存在者,如自然进程、历史事件等,和非时间性的存在者,如数学原理、空间关系、物理定律等一切永恒之物。这就正如海德格尔所说:时间是一切存在之领域的地平线,一切存在都是“在时间中的存在”。这个观点把时间与存在结合在一起,思考时间对于存在者之存在的意义,把一切存在者的存在理解为时间性的,这个观点对于我们的意义在于,艺术作品也具有自身的时间性,因为,它存在着。

      艺术作品的时间性是一个事实,这个事实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时间规定着一物之是否为艺术作品。一个古代的普通什物,比如一个在半坡遗址中发现的人面鱼纹盆,或者一个唐代的花瓶,这些普通的什物或许在它们被制造的时代仅仅是生活用具,而当它们现在被陈列于博物馆的时候,我们称其为艺术作品。其次,一件普通的艺术作品,由于其存在跨越百年甚至千年,获得了非凡的价值认同而成为杰作,艺术作品所经历的时间成为评判它的价值的尺度,时间在这种现象中似乎成为了内在于作品的一种规定性,这种规定性成为它的价值的尺度。第三,有一些作品在时间的长河中总是从其所是转变为其所不是,比如《格列佛游记》,这部小说曾经是哲学性的讽刺小说,而在今天却主要是儿童读物;提香为一个普通的妓女画过一幅肖像画,令人惊讶的是百年之后那幅作品被称为“花神”。第四,作品的意义永远是一个时间性的事件,有一些作品曾经是我们膜拜的对象,而时间却让它成为人们玩赏的对象,如拉斐尔的圣母像;还有一些作品仅仅是游戏之笔,却被我们视为历史的见证,如《十日谈》或《金瓶梅》。时间似乎是个魔术棒,神奇地改变着我们对一件艺术作品的认识。

      这种变化让我们相信艺术作品本身是一个实践事件,作为一个人工制品它不是自为的,它的存在状态是人类实践的社会性的结果。但这个论断并不意味着问题的解决,而仅仅是提出:艺术作品为什么允许让它成为我们实践的对象,而像“勾三股四弦五”这样的东西却不容许?

      一件器物之被判定为艺术作品,是一种有根据的判断,这种根据无非是艺术作品作为艺术作品所具有的规定性被器物所体现了出来,如色彩、形式、形象、凝定在作品中的技艺和某种情感性的与精神性的东西。我们可以这样解释某物件转化为艺术作品的过程:由于唐代的某器物在以上这些方面所体现出的特征,使得它早已超越于普通器物之上而本身就是一件艺术作品。这种解释实质上是认为,该器物本身就是一件艺术作品,它作为一件艺术作品是永恒的。这个解释实际上掩盖了这样一个事实——在唐代它并没有被作为一件艺术作品。这种永恒是可疑的,一千年的时间跨度在这个解释中被忽视了,或许这个器物转变为艺术作品的秘密正在于这一千年的时间。我们对艺术作品的认识与评价同样呈现出一种时间性的变化,有时候高,有时候低,如何理解这种时间性?

      当我们说一个事物的存在具有时间性,这个“时间性”究竟指什么?海德格尔在解释此在的时间性时提出了一个“到时”问题,并由此问题引出了一套时间观。他认为将来、曾在、当前三维的统一就是此在之生存的时间性,也是世界的时间性,就这种统一而言,时间三维中任何一个都是“绽出”。海德格尔解释说:“时间性是源始的、自在自为的‘出离自身’本身。因而我们把上面描述的将来、曾在、当前等现象称作时间性的绽出。时间性并非是一种存在者,而后才从自身中走出来;而是时间性的本质即是在诸种绽出的统一中到时。流俗领会所通达的‘时间’的种种特性之一恰恰就在于:时间被当作一种纯粹的、无始无终的现在序列,而在这种现在序列的时间中,源始时间性的绽出性质被敉平了。而敉平绽出性质这件事本身,按其生存论意义来看,却又奠基在某一种确定的可能的到时之中,时间性依照这种到时而作为非本真的时间性使上面提到的‘时间’到时。”②

      这一说明极具启发性,此在和世界的存在都体现为时间性的存在,在某一时刻中的“到时”使之显现为时间三维中的某一维,而这一维度又是和其他二者统一的,这向我们指明,存在都是时间性的存在,不能脱离时间性单纯地、静态地把握事物的存在。

      时间性使世界成其为世界,这个世界既非现成在手的也非上手的,而是在时间性中“到时”。在时间性中此在成其为此在,世界成其为世界,只有在具体的时间状态中,非现成性的此在、世界、真理才显现为自身,也就是说,只有在时间性中,存在才“在”。事物的存在与事物的时间性是统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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