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468(2011)03-0158-14 公元前399年,雅典年轻人莫勒图斯状告哲学家苏格拉底,说他不信城邦诸神,引进新的精灵之事,败坏青年。苏格拉底被传讯,在500人组成的陪审团面前做了著名的申辩。柏拉图《苏格拉底的申辩》①由三次演说组成,即正式的申辩辞、提出刑罚后的演说、判死刑之后的演说。演说的中心就是为苏格拉底惯常的“惊醒、劝说、责备你们每一个,我整天不停地在各处安顿你们”(第111页)而辩护,其目的乃是要唤起一种自我省察的生活,唤起哲学生活的可能性。“一个未经省察的生活是不值得人过的生活”(第131页),苏格拉底的哲学正是对什么样的生活值得一过的思考。正因为如此,苏格拉底的申辩并不是单纯为自己申辩,而是为自己的哲学使命申辩,同时也是为每个人申辩,为哲学生活申辩,亦如他在申辩辞中所言,“雅典的人们,我远不是像常人想象的那样,在为自己申辩,而是为你们申辩”(第111页)。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大众趣味的时代,物质主义和享乐主义成为日常生活的基本形态,大音希声,哲人隐匿。两千多年前,哲人苏格拉底登场,面对雅典人侃侃而辩,就不仅仅是作为雅典生活的事件,而且是人类生活的事件、人类精神的事件。重温《苏格拉底的申辩》,意在唤起哲学教育在现时代的可能性。 一、说话的技艺:两种演说家 《苏格拉底的申辩》开篇乃是从言说方式开始的:“他们说得可真是充满说服力。而他们说的话里,简直没有真话。他们信口雌黄……宙斯在上,雅典的人们,你们听到我说的并不像他们精心设计的词句那样,不是可以修饰的辞令和名目,都是我临场口占的字句——我相信我说的是光明正大的——你们中谁也不要期待别的说话方式。”(第64—65页)苏格拉底一开始就表达自己基于真话的言说立场,以区别于那种以修辞术为中心的演说家之说话技艺。实际上,苏格拉底这里提出了两种演说家,一种是以说谎话为中心的演说家,信口雌黄,不顾及真理;而苏格拉底理想的演说家乃是说真话的演说家,“演说者的德性就是说真话”(第67页)。惯常的演说家乃是用修辞术包装谎言的人,真话是不需要修辞术来包装的,这就是苏格拉底的逻辑。按这种逻辑来说,一个观念或意见之所以需要修辞术这种技巧,是因为这个观念或意见是谎言,为了达到说服别人的目的,所以需要进行包装,这个包装就是说话的技巧,这种技巧被称为修辞术。在苏格拉底心中,他是鄙视修辞术、鄙视演说家的。他认为如果你说的是真话,事实就能证明它,听众通过将你说的话与事实一比较就可以分辨是非,是不需要修辞术这种技巧的,这种技巧对于说真话的人来说是多余的。这里含有苏格拉底判断真理与谎言的标准——事实是判断真理与谎言的标准。 在雅典,演说是政治家必须具有的才能。因为当时人们接受良好教育最大的目的就是成为一个政治人,在共和政体的民主国家里,一切观念要想被大众接受,都依靠说服大众来实现,修辞术就成了教育的基本内容。这也就是苏格拉底为什么一方面说自己不是演说家、不会说话的基本技巧,另一方面又用出色的说话技巧发表演说的原因所在。说自己不是演说家,是想说自己说的都是与事实一致的真话,不是像普通演说家那样以玩弄修辞为目的。显然,苏格拉底本身可能同样运用了修辞术,关键在于修辞术服务于什么目的,是为了说真话,还是沦为谎言。苏格拉底深知,一旦我们眷念于修辞术,就很难避免对真相的远离。苏格拉底不可能不知道修辞术可能是有益的,“修辞学使人能够说话”,“也能使人思考他们讨论的问题”②,但他持守的并不是知识学的立场,苏格拉底应该说是洞悉人性的弱点,修辞术一旦让我们心悦,足以迎合大众,就难免成为谎言的保护伞。 在惯常的论辩术那里,辩论的目的是说服,不管所说的是否是真理,亦如苏格拉底在《高尔吉亚篇》中所言,“修辞学是说服的创造者,它所有的活动都与此相关,这就是修辞学的全部与本质”,“修辞学显然是确定信念的创造者,它是说服性的,而不是关于对错的一种指示”。③但在苏格拉底这里,说话的方式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说话的内容,也就是真相的自行显现。显然,苏格拉底所运用的说话技艺就是辩证法。苏格拉底的意旨就是要用辩证法代替修辞术。④ 二、关于做人和做公民的德性的教习:两种教育姿态 苏格拉底正式的申辩,是把自己的教授方式与智者们区分开来,这种区分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如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云》中所描写的假借苏格拉底之名的智者们的方式,“寻求地上和天上之事,把弱的说法变强”,吹嘘“在空气里走路,还胡说好些别的胡话”(第71页);二是收取学费。而苏格拉底正好相反,“如果你们听到,我试图教育人,然后从中牟利,那也根本不是真的”(第72页)。这里清楚地说出两点:一是他不认为自己可以教育人,二是不从中牟利。⑤苏格拉底说自己不能教育人,除了把自己和智者们区分开来,这里还涉及一个关键的问题,也就是公民德性是否可教的问题。“关于做人和做公民的德性的教习……如果欧埃诺斯真有这种技能,并且会循循善诱,那我祝福他。如果我懂这些,我就会美滋滋的,自我膨胀。但是我并不懂,雅典的人们。”(第74—75页)在苏格拉底这里,表面上可教的其实是不可教的,也就是把世俗的德性要求运用修辞的手法让年轻人欣然接受。显然,在苏格拉底看来,那些智者们所用的教育方法是成问题的:“第一,人与公民的德性究竟是什么,他们并没有明确的知识;第二,他们只能通过机械的教和训练来教育。”(75注③)之前苏格拉底说到马术师或农夫对马驹或牛犊的训练,实际上是类比智者的教育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