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696(2010)09-0001-10 席勒说过:“只有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完全是人。”“缔约国确认儿童有权享有休息和闲暇,从事与儿童年龄相宜的游戏和娱乐活动,以及自由参加文化生活和艺术活动。”(《儿童权利公约》第三十一条)由此可见,游戏之于人尤其儿童之重要,它不仅是人之为人的一个重要标志,而且也是儿童应有的权利。 一 有一则轶事,说是爱因斯坦有一次和儿童心理学大师让·皮亚杰做了一次关于儿童游戏的对话。在听完皮亚杰有关儿童游戏研究的发现的介绍之后,爱因斯坦深深地为其中包含的那些隐秘而深刻的生命内容和文化信息所震撼,感慨万千:“看来,认识原子同认识儿童游戏相比,不过是儿戏。”这番话虽然不无谦逊的成分,但是至少让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儿童,以及儿童的游戏具有远超我们想象的复杂内容。小觑儿童及其游戏,也许比“儿戏”还“儿戏”! 儿童真可以说是游戏的化身、游戏的精灵、游戏的天才!游戏是儿童自由生命之依靠,儿童本真存在的确证:“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趋向鼓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风,沾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若冰霜剥落,则生意萧索,日就枯槁矣。”[1](PP.87-88)我们教育的许多问题实际上是出在对儿童的惊人的无知上。包括游戏,我们几乎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道理来。其实,儿童生命的全部价值和意义都蕴藏在游戏之中,个人一生的全部价值和意义同样蕴藏在儿童的游戏之中。游戏之所以与儿童须臾不可分离,儿童之所以在游戏中表现出比世俗猥琐的大人们更高超卓越的智慧,乃是因为儿童站立和悠游于人的生命的本源地带,而成人则早已远离这个地带四处漂浮了。儿童的全部生命活动必然充分显现出人的本源性本质,即自由自在。是的,还有什么比游戏更能完美地体现人(儿童)自由自在的本性呢?伽达默尔认为游戏具有自为性和封闭性的特点,笔者认为这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解释儿童的游戏。所谓自为性实际上就是自由性,而封闭性不如说是自在性(或自足性)。游戏的自由性从根本上说表现在它的无目的性上,“游戏的存在方式就是自我表现。”[2](P.139)“自为”就是“为自”,也即“为了自身的目的”而非为了其他外在的目的,若为了外在的目的,如击败对手、获取奖赏等等,就会受制于这些外在的东西,因而不会得到自由,只有为了自身,为了“自我表现”这一“无目的”的根本“目的”,才会超越一切外在的羁绊束缚,才会享有充分的自由。儿童的游戏最是如此,因此伽达默尔才说:“儿童是自为地游戏,尽管他们进行表现活动。”[2](P.140)没有任何游戏像儿童游戏那样几乎从不念及外在的俗世的目的,因而最切近人自我表现的自由本性,即使是竞技性游戏(如摔跤等),在儿童那里也是自我表现,是孩提心灵率真无忌、自由无碍的卓越表现,而鲜有成人的那些恶俗念头。儿童游戏的自由还表现在想象的自由上。儿童正是凭借超越日常经验的想象游戏或游戏想象彰显了自由的天性,游戏使人获得自由的秘密在于超越经验(超验),而超越经验依靠的是想象。儿童在游戏中舒展的想象之翼是最本真或原始的,或是如马克思所说的“真实的想象”,它不似成人只追求“想象的真实”,二者的本质在于,前者想象的主体与客体亲密无间,后者则以主体与客体分立为前提,这样的想象诚如萨特所言:“想象并不是意识的一种偶然性的和附带具有的能力,它是意识的整体,因为它使意识的自由得到了实现……人之所以能够从事想象,也正是因为他是超验性自由的。”[3](P.281)这是因为儿童在充满想象的游戏(任何游戏都带有的想象的性质)中超越了日常经验的束缚,甚至有意颠倒了日常经验(例如在日常经验中校长是令人畏惧的、至高无上的等等),他的心身于是不再有任何挂碍,从而理所当然地获得自由的欢愉。席勒把这种基于想象的自由游戏称之为“审美的游戏”:“等到想象力使用一种自由形式的时候,物质性的游戏(笔者注:按指动物的那种基于剩余精力刺激的力的浪费的游戏)就最终飞跃到审美游戏了。我们必须把这称为飞跃,因为在这里一种全新的力在活动,因为在这里立法的精神第一次干预盲目本性的活动,它使想象力的任意活动服从于它的永恒不变的一体性,把它的自主性加进可变的事物之中,把它的无限性加进感性事物之中。”[4](P.149) 所谓“封闭性”,伽达默尔认为主要是指游戏是一个独立于非游戏世界的自我满足的封闭世界,独立自足。他从游戏需要预先规定游戏空间界限、需要特定的游戏场所来证明游戏的封闭性:“就像神圣区域的界定一样——把作为一种封闭世界的游戏世界与没有过渡和中介的目的世界对立起来。”例如某些集体游戏,人类会特意安排在某些专用场所(如剧院、体育馆等)中进行。这些场所的封闭性使它成为发生在其中的人类游戏活动的一种标志。伽达默尔对于游戏的这种成人化的解释完全不能令人满意。“封闭”既然是指独立于非游戏世界的自我满足或自足自在状态,就不一定与空间上的封闭与否存在必然的联系。成人世界以剧院、体育场馆等来隔离、区别游戏世界和劳动世界,深刻反映了成人劳动世界或俗世的异化、压抑、苦恼和不自由,儿童世界并不存在这种令成人备感屈辱或麻木的二元分离与对峙,儿童游戏的封闭性或自在性根本不表现在专门场所或空间的限定上,对于儿童来说,没有什么不可以成为游戏的场地、游戏的对象、游戏的情节,只要自足自在,能满足自我实现的冲动,哪里都行,怎样即可,而不需要刻意地将游戏“封闭”起来,与非游戏“隔离”,因为儿童没有游戏与非游戏的疆界,游戏之于儿童,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它遨游啸做于苍穹之下,六合之上,颇有庄子形容的得道真人“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的那份率性、那份认真、那份狂狷、那份自在。你看:“儿童篱落带斜阳,豆荚姜芽社肉香。一路稻花谁是主?红蜻蛉伴绿螳螂。”[5](P.450)儿童远离成人的集会,罔顾肉香的诱惑,一路呼啸,驰骋于田野,尽享自得之乐,它向我们展现的是儿童完全罔顾时间、空间拘检的天真无忧自足自在的景象。儿童的游戏活动的目的完全是独立自足的,它的冲动似乎只指向唯一的内在的目标:自我。也就是说,它只是为了在他创造的外在事物和对象世界中满足自我、实现自我、确证自我和直观自我。 于此,我们不难想象,褫夺了游戏,对于儿童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儿童生命的萎顿和枯竭,意味着儿童之死。但很久很久以来,儿童的游戏的确消逝了。而儿童教育更是早已丧失了游戏精神。看看现在郁闷死寂了无情趣的学校或课堂,你就知道了。但是似乎并没有多少人为此感到痛心疾首,人们似乎习以为常游戏的死亡了。仿佛对于儿童,游戏该死。有一种似成不刊之论但却荒谬绝伦的假设(其实,它根本没有经过、也根本经不起事实的检验),那就是:游戏的专利只属于学前的儿童,学龄儿童是要学习的,而成人则是要劳动的,进入学习和劳动世界的人是不能游戏的,因为学习和劳动可不是儿戏啊!这实际上隐含了一个更荒谬的假设:游戏是一种低级的活动,而学习、劳动(或工作)则是严肃的、神圣的、高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