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O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9)06-0093-06 一、文学本体论何以可能 本体论是西方哲学中一门谈论“on(存在)”或“ousia(本体)”、“substance(实体)”的学问,古希腊即已产生,亚里斯多德把它当作第一哲学,主要探讨与世界存在及其本源、本质相关的问题,其中包括物的存在方式,康德哲学的现象、本体划界,本体就有现象背后的“本质”、“本源”意味。在超越形而上学的途中,海德格尔的“基础本体论”以先于逻辑、理性为特点,带有诗化的阐释学意味,关注哲学史上对“存在的遗忘”,经由他的思之转向,阐释学不单是纯粹的方法论,也成为显示“在者”之“在”的本体论。我们理解的本体论就建基于西方现代哲学特别是海德格尔对形而上学、人道主义的克服与扬弃基础上,是后形而上学语境下的一种重构。重构的本体论是一种关注文学存在并祈向价值形而上学的本体论。在解构形而上学的纷纷嚷嚷中,始终有着不可剔除的形而上的价值祈向,即“本体论承诺”。分析哲学、语言哲学虽声称“拒斥形而上学”、反对本体论研究,但其论述不乏本体论意味,如蒯因就给“本体论”留有余地,认为“本体论”问题是解决其他一切理论问题的基础,明确反对那种“一边拒斥本体论一边又坐享其利的哲学上的两面手法”。①其实,就像所谓主体不是人的惟一身份一样,形而上学只是解决本体论问题的一种特殊方式,对形而上学的超越并不意味着本体论本身的消解。如何从哲学本体论过渡到文学本体论,并作缜密谨严的学理分析,是当前文艺学研究的薄弱环节。尽管文化研究视野中的文学发生了变化,文化研究视野中的文学观念已被改写,文学的泛在性存在,催生了很多新的文学业态:如网络文学、短信文学、广告文学、网络电视、广播、视频、游戏以及各种表演秀等,这种泛在性使其边界和人们对待文学的态度发生了多样性改变,文学越来越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被置于社会系统中来考察,文学性的弥散似乎成了文学不可逆转的时代境遇!面对文学的时代命运,文学研究范式如何切近这个时代?如何切近文学现实?文学的边界不断变换,文学研究的起点不断移易,文学与文化的互动愈益进入文学研究视野,文艺学急剧扩容和越界,文化研究追求跨学科的多元化研究范式,但文学本体论何为始终是文艺学中一道挥之不去的底色,文学本体论何为的追问意味着在后语境中为文学研究植根,守护文学和人生的价值之维,是新的历史语境下对文学存在方式的一种切近。在后形而上学时代,文学本体论重构与超越形而上学之间并非水火不容,不可共存,文学本体论不是回答文学是什么,而是应答文学与存在的关系,它关注文学何为、如何为。 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主张对文学的理解要回到文学的起点,回到文学活动、文学体验本身,在一种动态中领会文学何为。究其意味,文学与人的生命及其情感相互交融,与人的生存时时共在,如同此在之绽出伊始就是一种人在世界中,文学的含义是历史建构的,它如同人的生命是弥漫的,并无所谓恒定的“本质”。文学理论应从这种对文学、人生的体验出发,但不能停留在文学经验的描述上,更不能陷入某种本质主义的窠臼中。文学本体论重构旨在通过对文学本质主义的扬弃,代之以整体的存在论的方式看待世界、看待人与世界、人与文学及世界的关系,立足本土现实,从未来走来,探寻文学如何存在及其在文化激荡中的变异。全球化语境下文化的互动性越来越强,但因艺术生成的具体语境不同,中西艺术在观念、表现形态和审美趣味上并非同步,而是有特定的所指,关键在于创作者是否形成自己对世界的个体化的独特理解,是否能对人云亦云的“意见”或庸常的审美表象有所穿越,也就是说它关心的是文艺如何存在和生成自身。艺术的“个体化理解”如何展现出它的艺术世界,这不是文化上的“个体化理解”能概括的,它诉求的是一种独特的艺术结构,正是独特的艺术结构(文学如何存在)使“情节”、“故事”、“人物”、“形象”传达出独特的意味、意绪、意境。中西文化的异质性要求中国文论在借鉴西方文论的过程中,要走本土化、中国化之路,要守护自己文学的根,要基于本土文化经验形成文学研究的中国学派。文论研究的中国学派既能在文化系统中揭示中国文学的核心价值,也能在全球文化的互动中展示文学的民族身份。那些让我们引以自豪的文学经典构成了本土的文学经验,今天更需要有个体化理解的中国文学世界的建构,独特性又蕴含普遍价值的中国文学如何存在规约了中国文学的核心价值,作为一种动态的生成,领会它的何以存在需要文学本体论的阐释。 文学本体论何以可能是一种哲学的叩问,即文学如何作为文学存在?对文学本体的追问不是弄清文学本体是什么,而是为了回答文学如何成为文学。其本体不是远离人的神秘的“什么”,而是与当下此在的人息息相关的存在的显—隐运作的真理显现方式之一,即有着出场机缘的文学作为存在现象的一种方式,是一条可能的真理之路。所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它关乎的是存在与人及其文学之间的关联,是一种多元互动的共在关系,犹如海德格尔的四环共舞的大道运作,它只不过以文学的方式显现。那么,对文学本体的追问就关乎当下人的生存和文学的意义!它必然以民族的生存经验和文学经验为依据,在文学的不断生成中,这个文学本体并不“远”人,也就是说它不是在“本原”的意义上,而是在存在的意义上关乎人,它引导、规范、制约着文学的存在及其发展,也生成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向度。反思上世纪80、90年代的本体论思潮,其不足是对本体论概念使用的随意和缺乏界定,甚至出现逻辑混乱,其中大多数研究囿于形而上学思维框架缺乏超越性,以至于在具体研究中常把认识论问题与本体论问题混淆。认识论主要基于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与之关联的是一种关于“什么”的知识;而本体论关注的是事物如何存在及其价值设定,虽然它也要求一种本体论的知识建构,但与之关联的主要是意义问题。文学本体论思潮中问题的症结点源自对文学本体“是什么”的提问方式,这是一个不可求解的假问题,因为它假定有一个超时空的“什么”存在,这恰是后现代要解构的,所谓文学之本体不能落于“什么”上,它是一种对文学存在及其意义的追问。文学本体论亟须“正名”,文学固然有其显现的物质形态,但决不能把它当作像寻常物一样的现成性存在,在根本意义上它是一种生成性的审美现象,一种合乎机缘的显现与敞开,文学本体论的核心是研究文学如何存在,文学如何显现存在,文学与真理及其人生价值的关系。通过纠偏提问方式及其汉语习惯(是与存在的关系),它就与文学的本原、本源和本质在学理上区分开,也回到了它原初的研究题域,于是,其研究对象与研究内容就明确了。惟此,文学本体论既有其知识建构,也有其价值设定;既可以从本体论视角研究文学,也可以建构文学本体论研究范式。但绝不可取消文学本体论把它置换为文学本质论,二者在始源上是两个领域的问题,决不可混为一谈。就学理而言,文学本体论恰恰要悬置“文学是什么”这一本质问题,转而关注文学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