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时代在空间上属全球化第三阶段——组织化资本主义走向终结,在时间上为后现代与“走出后现代”之过渡时期。在这样一种历史状况之中,马克思主义在包括文艺理论在内的各个领域中遭到严峻的挑战,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无论对于晚期资本主义还是其文化逻辑之后现代,马克思主义仍作为不可替代的社会批判的思想武器并在文化上发挥其阐释的优势,有效地解决历史提出的许多新问题,如资本主义从生产型向消费型的转化,知识经济、文化资本问题以及全球化语境下差异政治和身份认同问题等等。在新的世界格局下“回到马克思”的声音不绝于耳,特别是近年世界金融海危机导致西方知识界许多人重新阅读研究《资本论》。置此语境之下,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发展当前主要面临以下几个方面有待应对的问题。 一 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体系及基础理论 关于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体系及基础理论包括三个方面相互有关的问题:体系化的思想;体系化的文本:系统化的基础理论。 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在其奠基者那里散见于一些哲学、政治经济学论著以及许多书信之中,但文本不成系统并不意味马克思主义在文艺学上没有完整的思想体系,其体系化的思想体现于一系列经典文本。拒绝“为艺术而艺术”决定着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与其他学科有着开放性互动关系。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在文艺学留下的丰厚思想资源有着整套独特的学术概念和范畴,一以贯之,其思想体系的内在的完整性和自洽性远远胜于某些拼凑起来的文艺理论学派。然而,其非系统性的文本却给留下了许多阐释空白与探讨空间。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有生之年,体系化的思想没有被系统地整理,这便成为后来马克思主义文艺学基础理论建设的一项重要工作。众所周知,这个工作早期有弗尼契的《文学原理》,后来季莫维耶夫和达毕柯夫的《文学原理》等陆续问世。1942年我国蔡仪的《新艺术论》由于战争没有得到推广,后来王任叔的《文学论稿》(1954年)等相继出台,带动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作为一门“显学”的建设与发展。这些基础理论著作通过教学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在传播、推广方面起过重要作用,当然,它们也不同程度存在庸俗社会学和机械唯物主义等等方面的问题。 我国上一世纪60年代以来高等院校中文系统一采用蔡仪主编的《文学概论》。这个教材在改革开放后遭到非议,渐渐淡出。新时期以来,在“文艺观念更新”的浪潮下,许多新的文学理论教本虽然在某些方面有不同程度的改进,但未有重大的突破,致使学界愈来愈不满足数量之巨大,抱怨“同一水准上的重复”,编写疲劳与教学厌倦复叠在后现代“形而上学终结”和反本质主义语境下,某些论者以对“前苏联模式”再清算姿态掀起了“文学理论死了”、“元理论的终结”之话语热潮。 近年我国在官方主持和组织下又以巨资和强大专家阵容启动集体编写新教本的联合行动。这项工程至此尚未结束,我们期盼它在文艺学上能够有所创新性突破。遗憾的是,主要执笔者在讨论过程中间发生的激烈争论已经公开并扩大。在文学作为“意识形态(Bewutβsein)”还是“意识形态的形式(Bewutβseinform)”问题上,分歧双方在近一两年内发表论战文章十多篇,①言词激烈程度令人咋舌。 意识形态问题对于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至关重要,在国内外都是个老话题,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阿尔都塞学派的哲学和文学理论、杰姆逊的文化阐释还有伊格尔顿专门关于文学理论的《批评与意识形态》(1976年初版,2006年再版)在这方面卓有影响。我国上一世纪80-90年代以来关于文学意识形态的论著颇丰,争议几经起伏,一些论者曾将原著中德文有关段落悉加摘录,逐句辨析,使这个问题的研究得到深化②。意识形态与意识形式在马克思恩格斯经典文献中均有出处,文学作为“审美的意识形态”并不排斥文学也可以作为其他各种附加语限定(“诗意的语言”等等)之“意识形态的形式”,关键在于Bewutβsein与后缀form,表明意识形态在形式上有所不同,可以是具象的形式也可以是抽象的形式。 对“审美意识形态”当然可以讨论,不过学术争论无论如何激烈仍然属于一种“对话”,将之上升到“伪概念”“反历史唯物主义”似乎带有“降妖伏魔”的味道。原发争论上激烈的情绪化淡化了本来不浓的学术含量,而且从论战扩展的某种阵势使人感到“门派”味道甚浓,有人估计以师生“团队”投入争论的文章“已近百篇”。争论的双方在文学的审美本性和社会历史本性上并没有多少实质性分歧,而由此演化出一场硝烟弥漫的阵地战却暴露出学术界某种深层重症。有人指出:“一方面包含着由学术观点、学术差异而引起的因素,但其深层潜藏着文化资本的角逐和话语权力的争夺”③。“学术含金量”与“情绪激烈度”之反差昭示出学术理论泡沫化程度。这不能不使人深深焦虑:“穿旧鞋”能不能走出“新路”,在话语权力与知识资本干预下大一统的编写方式和定义求证式的思维方式能否免除思想贫困和理论失血? 上一世纪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无产阶级革命在一些区域取得政权后普遍带来权力化之损害和危机。“赢家逻辑”使官方诠释的教义带有话语统治的普遍主义特征。马克思主义蜕化为一种维护和巩固现有秩序和既得利益阶层的意识形态统治,并成为教条而僵化,失去其作批判的思想武器的战斗性和生命力。因此,应该“终结”的不是与批评同在的文学理论。也许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统一教科书的编著因为难出新意而在一个时期势头锐减,然而,如果文学没有死亡,人类超越日常生活的审美活动不会终止,作为“元理论”之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经典文本在面对新的文学现象之批评实践的发展中也就不会失去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