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52(2009)05-0103-08 在过去60年的中国文学理论的发展中,“形象思维”话题曾经受到人们广泛关注,引起过激烈争论。无论在“文化大革命”前的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初,还是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这个话题都起过特殊的作用,成为美学家们和文艺理论家们的学术兴奋点。进入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形象思维”的讨论逐渐停止。但是,这种讨论所包含的内容,并没有在美学与文学艺术理论中消失,它仍通过种种化身而得到延续。 一、“形象思维”的提出 “形象思维”原本是一个俄国文论的用语,最初是俄国著名文学批评家别林斯基提出来的。这个术语在别林斯基那里,采用的是“寓于形象的思维”的提法。例如,他在《伊凡·瓦年科讲述的〈俄罗斯童话〉》中写道:“既然诗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寓于形象的思维,所以一个民族的诗歌也就是民族的意识。”①从1838年到1841年这几年中,别林斯基多次使用“寓于形象的思维”一词。 别林斯基的这份遗产,在俄国的马克思主义美学和文学家们那里得到了继承。例如,普列汉诺夫指出,“艺术家用形象来表现自己的思想,而政论家则借助逻辑的推论来证明自己的思想。”②高尔基提出作家创作有两个过程,第一个过程是抽象化,第二个过程是具体化。这是典型化过程的两个阶段。他举例说,“假如一个作家能从二十个到五十个,以至从几百个小店铺老板、官吏、工人中每个人的身上,把他们最有代表性的阶级特点、嗜好、姿势、信仰和谈吐等等抽取出来,再把它们综合在一个小店铺老板、官吏、工人的身上,那么这个作家就能用这种手法创造出‘典型’来,——而这才是艺术。”③他认为,这里的抽象化并不是抽掉形象,而是抽取形象;这里的具体化,是将抽取出来的形象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到了20世纪50年代,围绕着“形象思维”问题,苏联的学者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二、“形象思维”讨论在中国的兴起 早在20世纪30年代,形象思维就已经随着别林斯基和普列汉诺夫的思想在中国的传播而被人零星提到。1931年11月20日出版的《北斗》杂志(“左联”的机关刊物)上,刊载了由何丹仁翻译的法捷耶夫的《创作方法论》,提到了“形象思维”这个概念。到了20世纪40年代,胡风在《论现实主义之路》一书的“后记”中,曾写过作家要用形象的思维,“并不是先有概念再‘化’成形象,而是在可感的形象的状态上去把握人生,把握世界。”④ 朱光潜于1936年出版的《文艺心理学》一书中,以“形象的直觉”为核心概念开始了美学构建工作。他引用意大利哲学家和历史学家克罗齐的话说,“知识有两种,一是直觉的(intuitive),一是名理的(logical)。”⑤由此得出结论说,美和艺术都与直觉有关,是一种低级的认识。朱光潜的这一观点,严格说来并不属于“形象思维”的范畴,但直接启示了“形象思维”讨论在中国的深入。 蔡仪于1942年出版《新艺术论》一书,批评“形象的直觉”说,试图证明:“形象”可以“思维”。蔡仪提出了一个关键词:“具体的概念”。他认为,概念“一方面有脱离个别的表象的倾向,另一方面又有和个别的表象紧密结合的倾向,前者表示概念的抽象性,后者表示概念的具体性。科学的认识则是主要地利用概念的抽象性以施行论理的判断和推理。艺术的认识则是主要地利用概念的具体性而构成一个比较更能反映客观现实的本质的必然的诸属性或特征的形象。”⑥这是一个将“感性”、“直觉”、“形象”等等与“思维”联系起来的努力,比起前面所说的几位左翼作家和翻译家只是介绍或借用来说,蔡仪显然是想在理论的阐释上做一些工作。 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前期的“形象思维”论争,与美学大讨论联系在一起。这场讨论有着一个突出的任务,这就是要在中国建立马克思主义的美学。这是建国后在思想意识形态领域建立新的社会意识形态的一部分。当时的美学讨论,是围绕着美的本质问题展开的,主要讨论美在心还是在物这一类的哲学问题。在这种语境之中,作为美学大讨论的另一个重要话题的“形象思维”,由于它讨论了文学艺术创作中的思维状况,并且试图确立艺术与哲学和政治宣传不同的特性,与实际的文学艺术的创作保持密切的关系,从而成为“美的本质”讨论的重要补偿。 最早写出较为厚重的专门讨论“形象思维”大文章的,是霍松林先生。霍松林先生提出,“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有着共性,两者都是客观现实的反映,也都需要对感觉材料的“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改造制作功夫”(毛泽东语)。⑦霍松林的提法,得到了许多美学研究者的赞同。例如,蒋孔阳曾在1957年写道,与逻辑思维要抽出本质规律,达到一般法则不同,“形象思维”则是通过形象的方式,就在个别的具体的具有特征的事件和人物中,来揭示现实生活的本质规律。”他还提出,“形象思维”不仅是收集和占有大量感性材料,而且是熟悉人和人的生活,从而创造出典型来。⑧在此以后,李泽厚在1959年发表了一篇影响深远的文章《试论形象思维》。他的观点是,“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一样,是认识的深化,是认识的理性阶段。在“形象思维”中,“个性化与本质化”同时进行,是“完全不可分割的统一的一个过程的两方面”,在这个过程中,“永远伴随着美感感情态度”。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