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史观:重构教育史的可能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斌贤,浙江杭州人,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历史与文化研究所教授,研究方向为西方教育思想史、西方大学史;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历史与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875 王晨,浙江台州人,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历史与文化研究所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西方教育思想史等。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历史与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清华大学教育研究

内容提要:

人类教育的发展经历了从不同国家和地区分割孤立到不断相互影响的过程。这种影响不仅表现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不同教育系统之间的相互联系,同样反映在民族国家内部教育系统不同组成部分之间以及教育系统与社会系统的联系的不断强化。教育史研究应深刻反映教育历史发展的基本趋势,以整体的、相互联系的观念重新阐释教育的历史进程。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0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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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519(2010)01-0006-08

      无论在欧美国家还是中国,教育史作为一个教学科目和研究领域,其产生的外部动力都与近代民族国家培养公民及建立国民教育制度的需要有关。由于这种特定的背景,教育史研究始终处于“分裂”或“分割”的状态。这种分割一方面表现在,民族国家版图中的教育演变成了教育史研究的主要对象,一部世界教育史或人类教育史因此或被分割成若干民族国家的教育史,或被分割为由若干“同质”国家所构成的区域教育史。人类教育史或世界教育史也被认为是若干国家和区域教育史的简单相加。另一方面,随着现代教育的日益分化和制度化,教育史的研究逐渐被分割为初等教育史、中等教育史、高等教育史、职业技术教育史等。晚近的趋势则是进一步被分割为课程史、教学史、教师史、学生史等更为具体和专门的领域。这种“原子论”的教育史观和研究范式虽然可以深化对具体历史问题和现象的认识和理解,但也有着潜在的“危险”,它不仅使教育史研究的视野日益狭窄,而且由于始终为外部的实际功利目的所左右,因而损害了教育史研究的科学性甚至学术性。至少在中国大陆,这是教育史学科面临困境的内在根源之一。

      要从根本上改变这种局面,一条基本的途径是,形成“整体的教育史观”,以相互联系的、整体的和统一的历史观念,认识和理解人类教育的历史现象、历史过程及其本质。也只有以整体的观念为指导原则开展研究,才有可能更为全面地认识民族国家版图内的教育演变。

      一、历史运动与历史观念

      作为一种观念,如同其反映的对象一样,教育史观本身也是一种历史的存在,也处于不断的演变过程中。而且,这种发生、转变和更新并不是自在自为的,而是受着来自两个方面因素的决定性影响和作用的。第一,它取决于人类及教育活动本身的历史运动的过程、性质、规模以及该运动过程的内部结构的变化。第二,它取决于人类对自然、社会和历史运动进行认识的基本概念、理论框架和思维方式的不断变化。二者所构成的合力共同支配、制约、决定着教育史观的演进。

      人类历史结构的演变,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时期:

      从远古到公元14、15世纪。在这个漫长的时期里,世界各地、各民族的文明基本上都是在相互孤立的状态下,独立发展起来的。在人类历史的早期阶段,世界上各个国家、各个地区和各个民族之间虽然存在着一定程度和规模的交往和联系(例如古代埃及文明对古希腊文明就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作用),但是从总体上看,这种交往、交流和联系往往是断断续续的、非经常性的,或者通过偶然因素(例如战争)而发生的。而且,这些交往和联系的范围、程度都非常地狭小和肤浅,并非常严重地受到地理环境的制约。诚如巴勒克拉夫所说:“当世界上的大洋被认为是不可航行的时候,它们就是人类在地球表面上运动的障碍,而人类的绝大多数也就生活在对远处的情况一无所知的状态中”①。事实上,在古代、中世纪乃至近代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世界各个国家、民族的文明基本上都是在一种孤立的、闭关自守的状况下,相对独立地形成、变化和发展的,基本上都是一种自生自长的、原生的文明,至少它的核心部分是这样。阿拉伯文化虽然吸收了来自印度、希腊乃至罗马文明的某些因素,但是作为其主干和实质的伊斯兰教,却是在阿拉伯半岛范围内生长壮大起来的。而且,它之所以可能受到上述不同文明的影响,一则是由于地理条件的便利,二则是由于征服战争。另一方面,在这一阶段上,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的交流所产生的结果,都只是作为民族文化总体的某一部分、某一层次的补充,并不足以改变参与交流的各民族文化自身的总体特性及其发展的基本方向。

      从15、16世纪到19世纪初,各民族文化交流的规模和程度逐步扩大和深化,世界各个地区的联系日益紧密。随着西欧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逐步壮大,具体言之,由于资本主义工场手工业的逐步发展,由于资产阶级开辟市场和掠夺原料、黄金等的欲望,由于航海、造船技术的改进,从15、16世纪起,西欧人开始向海外进行全球性扩张,从而揭开了一部血与火的历史序幕。但是,由于他们的到来,亚洲、非洲、美洲与欧洲的联系、交往扩大了,世界各国再也不可能在封闭的状态下生存,人类历史第一次开始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正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愈来愈扩大,各民族的原始闭关自守状况则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此自发地发展的各民族之间的分工而消灭得愈来愈彻底,历史也就在愈来愈大的程度上成为全世界的历史”②。

      进入20世纪,特别是近几十年来,人类社会历史的世界性色彩更为鲜明和显著,这种世界性的程度更为深刻、更具实质意义。各种现代化交通工具、通讯设备和网络信息技术的发明使得相距遥远的国家似乎近在咫尺,空间距离不再是阻碍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交往和联系的障碍。人类第一次感到,他们在其中生活了数以百万年计的地球,原来并“不大”。另一方面,世界性市场的日益巩固,国际间贸易的不断扩大使得世界经济逐步走向“一体化”。因而,任何一个国家性或地区性的问题、事件的出现都会引起其他国家、地区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如果说工业革命发端于英国,而后在一个较长的时间过程中,逐步扩展到法、美、德等国,那么,从20世纪中叶开始的以新能源、电子计算机、航天技术、生物工程、海洋技术、信息技术等为标志的新技术革命则在一个相当短暂的时间内,迅速波及到全世界,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受到了它的“震撼和挑战”③。最后,由于欧洲在政治、经济等方面的重要地位逐渐下降,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重要性日益增强,并日益显著地对整个世界的历史进程施加影响,世界从一元(欧洲中心)、二元(美苏对立)走向多元、多极,因而世界历史已不再是欧洲历史的代用名词,而成为真正的全球性的历史。

      “历史运动的变更必然导致历史观念的更新。”④但是,这种观念的更新,并不是对历史运动的机械的、直观的反映结果,而是以一定时代占主导地位的人类思维方式、认识体系为中间环节而发生,并受到它们的决定性影响。在历史上,任何一种历史观念都是人类自然观、社会观、世界观体系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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