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形而上学意义上重建文学本体论

——新世纪文学本体论研究的理据分析

作 者:
刘阳 

作者简介:
刘阳(1979-),男,浙江省杭州市人,文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师,主要从事文艺学、美学方面的研究,上海 200241

原文出处:
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新时期国内文学本体论研究,前阶段随着文学审美本性的被坚守而成为热点,后半阶段因后现代理论传入而渐趋冷清,进入新世纪,出于价值失范之忧而又升温。但近三十年来该研究中,自创性理论话语居多,其赖以建构的有效学理根据却每每显得稀薄。其实,19世纪中期以来哲学开始发展出直观、体验等有别于传统思辨的、类似于文学的崭新理路,逐渐形成诗思等超越了主客对立的后形而上学思想方法,这为今天建构文学本体论提供了学理根据,它包括诗与哲学之争、本体论与形而上学的关系和文学对形而上学的超越这密切关联的三个方面。在此,关键应看到,文学语言具有超越主客二分、与存在对话的独特功能,在后形而上学视野中,文学与存在的对话乃文学的存在方式,文学本体论建构是可能的。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9 年 11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I0-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09)08-0114-06

      本体论是一个重要哲学概念。可否将本体论引入到文学研究中来,文学本体论是否存在以及如何存在,新时期以来的中国文艺学界和美学界对此作出了两种反应。一种是将本体论直接移植于文学领域,而较少从正面论证这种移植行为在学理上的合理性。具体看,20世纪80—90年代这十年间,文学本体论研究大致呈现出了三条思路:一是关注文学内部问题,将作品形式等元素视为文学本体①;二是引入人类学视角来阐说文学性质等问题②;三是出现了从活动、过程角度去更深入理解文学本体的倾向③。相对而言,在这一阶段,文学的审美本性更受文学本体论的重视。与此形成对比的另一种反应,则是认为本体论不能合理地移植到文学中。理由是,本体论研究事物的“终极本质”,作为具体事物无“终极本质”可言,本体论关注整个文学作为具体事物并不能成为本体论的研究对象,“文学其实并无本体,文学本体论也因之不能成立”,“文学本体论就是文学的终极本质论”④。进入21世纪,一些学者有感于价值失范之类危机,认为包括文艺本体论在内的“本体论问题并没有过时”⑤,试图为超越思想理论上的种种相对主义找到“客观的依据”⑥,重又倡导文学本体论研究,但旨趣仍主要不在其合理性根据,而在其对现实生活的审美超越之类引导功能上。另一些学者通过梳理“本体”概念的意义,探求“诗”与“在”的关系,⑦对各种“文学理论批评化”主张作了初步反拨。那么,本体论究竟能否与文学发生关系、进而生成文学本体论呢?我不赞成把前者简单移植到后者的做法,也不赞成“任何文学运动是对前边的本体论观点的修正”这种同样显得偏激的判断。⑧因为从文论史看,文学既有反拨本体论的一面,也有附属本体论的一面,将文学视为本体论的派生物,以致把本体论现成地移植到文学上诚然不妥,将文学视为本体论的对立物,以致抛开本体论现成地自创一套文学本体论,同样不妥。应该改变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立足生成论立场,从不容性和相容性这两个层面同时考察本体论与文学的关系,借此有效地生成文学本体论。

      一、背景:诗与哲学之争

      文学本体论与本体论的关系,广义上是文学与哲学的关系。自古以来,文学与哲学存在着争斗关系。从古希腊直到19世纪中期,在把握真理的能力上,哲学都被认为优越于文学,但从19世纪中期起,文学洞明真理的本领被充分释放出来,它逐渐开始上升为对哲学研究的重要补充。

      先看哲学优越于文学地位的形成与根据。

      哲学自古占据着优于文学的地位。从模仿说到镜子说,关于文学本质的界定始终是从理念论哲学中衍生出来。中世纪的象征论文论也直接倚重经院哲学(神学)对上帝神秘力量的论证。经验主义文论对感觉的重视,新古典主义文论对“三一律”等的强调,都和经验主义、理性主义哲学内在呼应。若没有康德、席勒和黑格尔对主体性、天才和想象力等的深刻论证,就不会有近代文学表现论对人的自由生命的极大张扬。丹纳等人强调外部决定因素的文论,同样离不开实证主义哲学的动力供给。整体上看,19世纪中期以前的文学研究,其最主要的思想观念都来自哲学的启示。

      哲学何以会优越于文学?这要和对理性的理解联系起来分析。哲学认定文学低于自己、应受审查,很大程度上是认定文学缺乏理性。柏拉图驱逐诗歌的理由,就是诗歌“加强心灵的低贱部分毁坏理性部分”从而讨好人的“无理性部分”⑨。但对理性的这种理解是片面的。柏拉图一心捍卫的理性,只是狭义意义上发挥着规范、约制等形而上学功能的理性(相当于韦伯所说的“铁笼”),即合理性。这种理性拥有很强的控制和主宰世界的动机,因而突出设置了主体和客体的二元对立,属于形而上学思想的来源。哲学优越于文学,其实是哲学的狭义理性——合理性——在支配文学,即哲学的形而上学性质在支配文学。

      在这种情况下,文学怎样从哲学的支配力量中突围?既然优越于文学的哲学是含有狭义理性的形而上学,如果文学开发出自己超越狭义理性、因而超越形而上学的力量,它就可能挣脱哲学的支配。这点是确定的,文学具有超越形而上学的力量,无非在形而上学视野中被遮蔽了而已。反过来看,哲学可以不去支配文学吗?既然优越于文学的哲学是含有狭义理性的形而上学,如果哲学进行自我反思,恢复自己超越狭义理性、因而超越形而上学的内涵,它也可能控制住自己对文学的优越性。这点也正在实现中,某种程度上,是文学在帮助着它实现。文学对哲学的逆转因而便是必然的了。

      再看文学对哲学优越地位的逆转与根据。

      这一根本逆转发生在19世纪中期以后,尼采首先对传统哲学的形而上学力量进行激烈抨击,声称哲学是暴政冲动和精神的权力意志,哲学家是受其本能秘密引导的专横跋扈者。⑩于是,他将世界和人生的意义付诸艺术,倡导“艺术形而上学”、“审美形而上学”,认为悲剧艺术给人“形而上的慰藉”、“形而上的意义”、“形而上补充”(11),主张人的生存是一种审美现象,只有作为审美现象,人的生存才有充足理由。这就用艺术取代了传统形而上学的地位,预示了文学挣脱哲学支配、二者在关系上开始出现逆转的正式开始。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