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09)08-0114-06 本体论是一个重要哲学概念。可否将本体论引入到文学研究中来,文学本体论是否存在以及如何存在,新时期以来的中国文艺学界和美学界对此作出了两种反应。一种是将本体论直接移植于文学领域,而较少从正面论证这种移植行为在学理上的合理性。具体看,20世纪80—90年代这十年间,文学本体论研究大致呈现出了三条思路:一是关注文学内部问题,将作品形式等元素视为文学本体①;二是引入人类学视角来阐说文学性质等问题②;三是出现了从活动、过程角度去更深入理解文学本体的倾向③。相对而言,在这一阶段,文学的审美本性更受文学本体论的重视。与此形成对比的另一种反应,则是认为本体论不能合理地移植到文学中。理由是,本体论研究事物的“终极本质”,作为具体事物无“终极本质”可言,本体论关注整个文学作为具体事物并不能成为本体论的研究对象,“文学其实并无本体,文学本体论也因之不能成立”,“文学本体论就是文学的终极本质论”④。进入21世纪,一些学者有感于价值失范之类危机,认为包括文艺本体论在内的“本体论问题并没有过时”⑤,试图为超越思想理论上的种种相对主义找到“客观的依据”⑥,重又倡导文学本体论研究,但旨趣仍主要不在其合理性根据,而在其对现实生活的审美超越之类引导功能上。另一些学者通过梳理“本体”概念的意义,探求“诗”与“在”的关系,⑦对各种“文学理论批评化”主张作了初步反拨。那么,本体论究竟能否与文学发生关系、进而生成文学本体论呢?我不赞成把前者简单移植到后者的做法,也不赞成“任何文学运动是对前边的本体论观点的修正”这种同样显得偏激的判断。⑧因为从文论史看,文学既有反拨本体论的一面,也有附属本体论的一面,将文学视为本体论的派生物,以致把本体论现成地移植到文学上诚然不妥,将文学视为本体论的对立物,以致抛开本体论现成地自创一套文学本体论,同样不妥。应该改变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立足生成论立场,从不容性和相容性这两个层面同时考察本体论与文学的关系,借此有效地生成文学本体论。 一、背景:诗与哲学之争 文学本体论与本体论的关系,广义上是文学与哲学的关系。自古以来,文学与哲学存在着争斗关系。从古希腊直到19世纪中期,在把握真理的能力上,哲学都被认为优越于文学,但从19世纪中期起,文学洞明真理的本领被充分释放出来,它逐渐开始上升为对哲学研究的重要补充。 先看哲学优越于文学地位的形成与根据。 哲学自古占据着优于文学的地位。从模仿说到镜子说,关于文学本质的界定始终是从理念论哲学中衍生出来。中世纪的象征论文论也直接倚重经院哲学(神学)对上帝神秘力量的论证。经验主义文论对感觉的重视,新古典主义文论对“三一律”等的强调,都和经验主义、理性主义哲学内在呼应。若没有康德、席勒和黑格尔对主体性、天才和想象力等的深刻论证,就不会有近代文学表现论对人的自由生命的极大张扬。丹纳等人强调外部决定因素的文论,同样离不开实证主义哲学的动力供给。整体上看,19世纪中期以前的文学研究,其最主要的思想观念都来自哲学的启示。 哲学何以会优越于文学?这要和对理性的理解联系起来分析。哲学认定文学低于自己、应受审查,很大程度上是认定文学缺乏理性。柏拉图驱逐诗歌的理由,就是诗歌“加强心灵的低贱部分毁坏理性部分”从而讨好人的“无理性部分”⑨。但对理性的这种理解是片面的。柏拉图一心捍卫的理性,只是狭义意义上发挥着规范、约制等形而上学功能的理性(相当于韦伯所说的“铁笼”),即合理性。这种理性拥有很强的控制和主宰世界的动机,因而突出设置了主体和客体的二元对立,属于形而上学思想的来源。哲学优越于文学,其实是哲学的狭义理性——合理性——在支配文学,即哲学的形而上学性质在支配文学。 在这种情况下,文学怎样从哲学的支配力量中突围?既然优越于文学的哲学是含有狭义理性的形而上学,如果文学开发出自己超越狭义理性、因而超越形而上学的力量,它就可能挣脱哲学的支配。这点是确定的,文学具有超越形而上学的力量,无非在形而上学视野中被遮蔽了而已。反过来看,哲学可以不去支配文学吗?既然优越于文学的哲学是含有狭义理性的形而上学,如果哲学进行自我反思,恢复自己超越狭义理性、因而超越形而上学的内涵,它也可能控制住自己对文学的优越性。这点也正在实现中,某种程度上,是文学在帮助着它实现。文学对哲学的逆转因而便是必然的了。 再看文学对哲学优越地位的逆转与根据。 这一根本逆转发生在19世纪中期以后,尼采首先对传统哲学的形而上学力量进行激烈抨击,声称哲学是暴政冲动和精神的权力意志,哲学家是受其本能秘密引导的专横跋扈者。⑩于是,他将世界和人生的意义付诸艺术,倡导“艺术形而上学”、“审美形而上学”,认为悲剧艺术给人“形而上的慰藉”、“形而上的意义”、“形而上补充”(11),主张人的生存是一种审美现象,只有作为审美现象,人的生存才有充足理由。这就用艺术取代了传统形而上学的地位,预示了文学挣脱哲学支配、二者在关系上开始出现逆转的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