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0;H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09)06-0023-07 无论人们承认与否,当今社会的图像表意强化而文字审美式微都已是不争的事实。多年以前,美国学者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就曾预言:当代文化必将由印刷文化转变为视觉文化,并将应运而生一种视觉的新美学。后来,国际美学学会前主席艾尔雅维茨(Aleǎ Erjavec)明确宣称,当今社会已进入视觉为主导形式的社会①。近年来,中国亦有许多学人纷纷用“视觉转向”(the visual turn)、“图像转向”(the pictorial turn)或“图像社会”(society of the image)、“图像时代”(era of the image)等来称谓当下社会的文化走向。可以说,无论是从文化现实的层面上,还是在文化观念和思维认知的层面上,图像表意都已被深深植入到了当今社会的表意系统,“视”正从一种主体的自然行为变成一种选择性的文化方式,并衍生为社会的文化艺术形态。其所昭示的从“文字表意”文化向“图像表意”文化的深刻转型,正日渐消解着一直占主导地位的文字主因型文化。由此带来的文化裂变和审美转型,成为了当今极具影响力和彰显度的文化事件——它影响的不仅是当今社会的文化生态,而且事关未来的文化建设和文明走向。 产生图像文化转型的原因应该从社会符号生产的“文化经济”转轨和由此产生的文化表意体制的深层裂变中去探询,而这一切又直接关涉到数字媒介革命的巨大历史性推力。 从社会生产方式上说,图像化的符号生产已经成为现代消费社会的生产、消费结构的核心要素。图像作为一种由“注意力经济”走向“影响力经济”的符号中介,不仅成为生产力的生产要素和市场竞争力的竞争要素,而且它本身就是被生产的对象,并通过它同时生产出更多的商品需求和消费欲望的对象。由图像符号表意所形成的“图像拜物教”已经成为当今文化工业生产重建仿象世界、追逐利润的有力手段,法国学者鲍德里亚(Jean Baud rillard)所说的“符号经济”、德博尔(Guy Debord)提出的“景象社会”就是基于这样的符号政治经济学的分析路径。 进入后工业社会以来,人类的符号生产已经成为物质生产的观念积淀和形象代言,一个个品牌符号的形象或图像,既是商品生产的要素,又是生产的对象和产品的标识,并且图像本身还能生产出更多的这一生产所需要的条件和资源。那些抢眼的标志性品牌图像,如可口可乐、皮尔卡丹、迪斯尼、时代华纳等企业的图案,其造型、色彩、包装往往成为其功能、质量以及服务的标志,成为企业形象的缩影。这些标志性视觉图像的符号消费正影响着公众的消费心理,塑造着公众的消费习惯,并成为现代消费的主流。一个品牌性符号的价值远远超越于它的物质层面,而更在于它所蕴涵的符号文化内涵。消费者对图像的符号化认同体所现的是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品味,图像生产成为物质生产和消费的文化法则,图像增殖也成为经济增值的市场律成,图像的文化经济内涵即在于此。这时候,图像不仅使商品成为现实的商品,决定了商品的市场份额,它还可以创造对商品的现实需求和消费欲望,进而仿拟一个虚拟现实的真实世界,为消费者提供某种特定的享乐主义生活方式,甚至用图像符号打造或确认自我身份,以此实现民族的、阶级的、种族的和性别的自我认同。扩大到日常生活领域,便形成了景观社会的“图像霸权”——由商品的拜物教进入到“图像拜物教”。如我们通过各种广告和电视购物来选择消费品,通过人造主题公园来了解历史,通过影视作品来阅读文学名著,通过音乐电视(MTV)来诠释音乐的魅力……人们的生活已经被炫目的图像所左右,图像化视觉景观已经成为我们的生活“围城”。于是,“观看”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和选择生活方式的基本途径,依赖于镜头来接触世界、了解真相已形成现代人对视觉行为的过度依赖,图像中心化随之成为图像主因文化的必然结果。由此引起的文化表意体制的改变,已经让图像表意大规模覆盖昔日话语表意和文字表意空间。文化经济的消费指向与文化工业的互为因果,重组了社会的文化结构,创建了视觉转向的商品语法,当人们习惯于用图像来把握世界或者把世界把握为图像时,“读图时代”、“图像社会”、“镜像文化”等,便在一定意义上揭示出现代社会之本质。 除了消费社会的文化经济因素这一历史逻辑外,图像中心表意体制的出现、技术媒介逻辑的推波助澜——时下的媒体变革特别是数字传媒技术的强大推力,让视听直观的图像表意有了广阔的创生空间。我们知道,媒介是符号生产的中介,媒体是符号传播的载体。在今天,几乎所有的符号图像生产与传播都开始大幅度地借助以信息技术为尖兵的数字媒体。特别是互联网的技术强势和传播优势,催生并拉动了技术社会的图像转型和视觉转向。电影、电视、电脑、网络、数码摄影摄像,以及它们的衍生物如歌碟、影碟、娱乐软件、网游平台、超文本作品、网络多媒体艺术、网络博客抑或恶搞与自拍,乃至层出不穷的各种电子播放器、手机短信、彩信与彩铃等等,十分便捷地把符号生产与图像消费覆盖到社会的各个领域和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用数字化技术创造了“图像化生存”,又用“图像化生存”改变人们的生存方式,从而让图像社会的“镜像文化”加速成为技术社会的文化主打产品和迥异于话语书写时代的文明形态。可以说,如日中天的数字媒体正是“视图统治时代”的主流媒体,这种媒体的核心功能已经不再是美学,而是经济,即与消费社会的生产方式和文化产业相适应的图像生活表意。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社会学教授戴安娜·克兰(Diana Crane)在研究“媒体是怎样塑造和构架文化的”问题时提出,媒体文化的组织类型分三类:一是核心媒体,如电视、电影、重要报纸;二是边缘媒体,如图书、杂志、广播等;三是都市文化,如音乐会、展览、博览会、游行、表演、戏剧等。②这些媒体的区分方式就在于它们对流行文化的功能结构的重要作用,而它们的共同点则在于一同指向视听景观为中心的都市文化生产语境。而在这方面,数字媒体对都市流行文化图像景观的巨大整合功能是难以估量的。这大抵源于三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数字化媒介长于多媒叙事的影像表意。多种媒体并用的随缘演化形成视听直观的感性表达,是这一媒介的表征优势。数字化网络技术用“比特”替代“原子”媒介,对大千世界的各种信息进行“编码”与“解码”、“压缩”与“转换”,其强大的视听图像造型功能,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视频和音频等图、文、声、影打造图像和音响,直观而逼真地实现影像表意和声音叙事,并且可以把多媒体与超文本结合起来,实现“图像文本”的无穷链接,让“视窗中的视窗”、“文本后的文本”成为图像表意的绵延背景。 其次,数字媒介的复制与拼贴技术为图像表意提供了便捷的技术平台。瓦尔特·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书中就说道:“技术复制能把原作的摹本带到原作本身无法达到的境界。”③技术的剑走偏锋已经让复制消弭了原创,拼贴“创造”了新作,而无论是复制还是拼贴,所要达成的都是具象而非抽象,是物象而非意象,是可以直观感知的形象或影像而非观念感悟性的理念或思想,因而文字表意在数字媒体中让位于图像写真也就在所难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