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879(2008)02-0008-06 普列汉诺夫说:“任何一个民族的艺术都是由它的心理所决定的,它的心理是由它的境况所造成的,而它的境况归根到底是受它的生产力状况和它的生产关系制约的。”[1]一定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决定一定的文化方式,一定的文化方式决定一定的思维方式。这在学者们头脑中似乎是公理性的常识了。但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的作用毕竟是基础性的,对具体学科而言,这一公理性的常识显得过于笼统,还得具体考察。先民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对古代文论有没有影响呢?在哪些方面决定和影响了古代文论的思维方式呢?这些问题是关乎古代文论思维方式的发生和延续的根本问题,需要认真考察。 我国是农耕文化发展最早的国家之一。《尚书·尧典》就有“播时百谷”的记载。与世界其他文明古国相比,中华文明是以农业文化为其主要特色的。Jacques Gernet在其所著的《中华文明史》中说: Chinese civilization seems to be tied to a brand of highly developed agriculture which confined itself almost exclusively to the plains and valleys. In the eges of the other peoples of the Far East and in those of the rest of the world,China was distinguished until a quiet recent period by other characteristics than the agricultural foundation of her economy.[2] 农业文明以种植为主,辅之以采摘、狩猎,形成富于民族特色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下面从中国古代文论的一些概念术语的考索出发,来考察先民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对古代文论有没有影响,进而谈谈在思维方式上有哪些影响。 一、一些概念和术语的词源学考察 德国著名学者恩斯特·卡西尔说:“如果我们想要发现把语词及其对象联结起来的纽带,我们就必须追溯到语词的起源,我们必须从衍生词追溯到根词,必须去发现词根,发现每个词的真正的和最初的形式。根据这个原理,词源学不仅成了语言学的中心,而且也成了语言哲学的基石。”[3]意大利著名学者维柯在其《新科学》中确定一条基本原则:“一个古代民族的语言如果在它的发展期自始至终都保持住统治地位,它就会是一个重大的见证,使我们可以认识到世界早期的习俗。”[4]汉语具有维柯所说的“自始至终都保持住统治地位”的特征,因此,通过对汉语语词的词源学研究,我们可以认识到汉民族早期的生产和生活风俗。换言之,汉民族早期的生产和生活风俗会在汉语文献中留下烙印。从几百万年以前起,华夏先民们就在相对封闭的土地上繁衍生息,靠从事采集、狩猎和农耕生活。这种生产、生活方式必然对其文化包括文论产生影响。这种影响包括一些概念和术语的使用。反过来,我们也能在一些文论概念和术语的字源学追溯中,探寻到先民们生产、生活方式的足迹。这里,选择几个代表性的概念和术语来谈这个问题。 “文”这个词是后世文论运用较多的一个概念,它可以指文字、文化、文学、文采等多种含义。《易·系辞下》曰:“物相杂,故曰文。”又《说文解字》云:“文,错画也,象交文”。臧克和说,文之字源取象有二,一是肇自人体,属于“近取诸身”的类型。人体的对称、交错、复杂、统一诸特征,最有可能首先成为古代人们关于“文”的认识的参照物。取象之二即所谓陶纹,无非是从动物、植物以及编织中蜕化出来的纹样。[5]我们以为,取象之一即肇自人体,未必即是人体本身,而是身纹或面具。列维—布留尔说,原始民族在狩猎和捕鱼之前、之中、之后都要进行神秘的巫术活动。参与这种巫术活动的人即要求戴上面具或文身。[6]文之取象之一即来源于古代经常举行且撼人心魄的巫术活动的面具或文身。文无论源于身纹或陶纹,其文饰的内容无非是一些动植物的纹样,而这些动植物的纹样又源于先民们的采摘、渔狩等生产活动。所以,文之源头有原始生产活动的印迹。跟“文”一词同在文饰这个语义场又在古文论中大量出现的词有“章”(《说文解字·彡部》曰:“彰,文彰也。从彡从章,章亦声。”)、“彩”(《说文解字·彡部》曰:“文章也。从彡采声。”)等词,也都可作如是解。 “华”与“实”,文论中常用来指称文学作品的外在形式和内在情思。甲骨文的“华”字,像一株树上繁花盛开的样子,“华”是一个象形字。《诗经·苕之华》:“苕之华,其叶青青。”其中的“华”字,作“树上之花”解。“实”当然是植物的果实。《说文解字》曰:“富也,从冖从贯,贯货贝也。”段玉裁注:“以货物充于屋下,是为实。”其义难解,但维柯的一句话似能作为我们理解的理路,他说:“最初的黄金是粮食。”[7]在靠采集为生的先民心中,植物的果实即粮食,家多有果实即为富。《诗·周颂·载芟》云:“播厥百谷,实函斯活。”可见古代文论中,“华”与“实”一对概念的大量运用,实即先民长期从事采集生产体验的反映。与之近似的,如本末、支干、枝叶、根干、荣枯、英、芬、芳、萎、朴、枯、柔、苦、卉、葩等概念在古代文论中大量运用,也不难发现其中有采集生产体验的烙印。《文心雕龙·书记篇》有“簿”和“牒”两类文体。刘勰释“簿”曰:“簿者,圃也。草木区别,文书类聚。”释“牒”曰:“牒,叶也。短简编牒,如叶在枝。”可见,“簿”和“牒”两类文体概念也是源于采集和种植草木的体验。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以“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比“高古”;以“幽人空山,过雨采萍”比“自然”,也是采摘生活的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