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论在中国现代文论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对鲁迅文论的地位可以无限地推崇。为什么要谈论此问题呢?因为在我接触到刘再复、李泽厚先生的论述时,感到实在难以苟同。 鲁迅文论之历史地位 刘再复说,鲁迅“无论在艺术创作上还是在艺术理论上,都为我们民族争得了巨大的光荣”、“鲁迅的成功已经是我国人民和世界人民公认的历史事实”。显而易见,刘先生认为,鲁迅的艺术理论和艺术实践,均具世界地位。对于一个作家及其作品,无论如何评价,都是无可非议的,关键在于,论者必须具备相应的严密论证。我们就以刘先生较具代表性的关于鲁迅悲剧观的研究和论证为例。在《鲁迅悲剧观探索》里,作者认为:鲁迅“尽管他没有建立美学理论体系,但它却有很深刻、很精辟的美学思想。……构成我国的一种美学思想宝库。”我认为,一个认识,若要取得历史地位,必具精辟性及深刻性。在两性中,精辟性具根本性,它决定该认识之命运,没有新鲜独到感,老调重弹或旧论翻版,必不可成一家之言。深刻性,展示了该认识之质的厚度。就拿鲁迅先生关于两种悲剧的认识来说,具有上述两性么?答案应是否定的。刘先生自己也举例说:“罗丹说‘所谓大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眼睛看别人见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够发现出美来’。”至于鲁迅创作实践,刘先生说:“鲁迅小说最卓越的成就,正是创造了一批暴露这地狱的真实、‘破坏’这地狱的假面的最深刻的‘平常悲剧’。”但作者在论及西方悲剧创作史时又说:“到了19世纪后期,由于社会的变革和科学技术的巨大进步,英雄意志的神奇力量逐步被科学力量所代替,关于人的价值观念也随之改变,于是,作为人的文学也在自己的阵地上改变了人的位置,于是,一部分英雄悲剧让位于平常悲剧。这个时期出现的现代文学悲剧大师……创造了最杰出的平常悲剧。”可见,刘文自己也在不断地表明,无论在理论认识或创作实践上,鲁迅先生都不是一个开一代风气者。所以在这一议题里,鲁迅先生的著作是缺乏“很宝贵的思想颗粒的”。于另两个专题:“悲剧发生的双重原因”和“鲁迅悲剧观的科学性”里,更难以被鉴定为“很深刻、很精辟的见解。”悲剧产生有其社会原因,也有作品中人物的自身原因,关于这方面的论述和实践实例,在鲁迅先生之前几乎是信手可拈的。至于所谓“悲剧观的科学性”,也即“不是主张悲剧艺术注定要向悲观主义,也主张悲剧应具有改革社会的‘建设’意义、思想意义”,那更不存在精辟性。早在1888年,恩格斯就指出:“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这段话语中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内容,即要表现事物的本质——它当然与发展理想相关连。让我们来看一下“鲁迅关于悲剧本质的见解”。 1925年,鲁迅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谈及悲剧问题。他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刘先生认为,“鲁迅关于悲剧本质的这一看法,看起来很简单,其实非常中肯,非常精辟。”他的这种认识,要通过“把它和西方美学史上若干最著名的关于悲剧本质的认识比较”后得出。这里我们有必要重温一下亚里士多德的悲剧观:“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它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悲剧的各部分使用;摹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而不采用叙述法;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以陶冶。”仅第一句,我们就可见其内涵之全面、完整。悲剧之实质:摹仿;对象:行动;对象的性质:严肃的;对象的形态:完全有一定长度的。“严肃的”也即“应摹仿足以引起恐惧与怜悯之情的事件,”“怜悯是由一个人遭受不应遭受的厄运而起的,恐惧是由这个这样遭受厄运的人与我们相似而引起的,”“这样的人不十分善良,也不十分公正,而他之所以陷入厄运,不是由于他为非作恶,而是由于他犯了错误。”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摹仿”——坚持唯物主义的反映论,抓住悲剧创作的最实质性的内容,“写戏”即是已为多数创作家所共认的创作基本方法。至于对象的性质问题,后人们虽已有发展,但它的涵盖方面仍十分宽广。如鲁迅的小说《孔乙己》、《祝福》、《阿Q正传》等, 仿佛均运用。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定义与有关的阐述相结合,堪称完整定义。 鲁迅那句关于悲剧实质的论述,其中心内容即悲剧毁灭××和给人看,悲剧带有主动性。由于悲剧是由作者创作的,所以整个悲剧所表现的内容不是谨慎的摹写和反映,而是作者主动在创作,作者在悲剧中制造毁灭现象。在文学理论领域的某一认识中,侧重强调一下作者的主动性也未尝不可。问题在于,若作者将注意力较为主要地放在摹写上,作品较易真实而具本质。若作者将注意力主要地放在自身的主动性上,若仍处理好主观与客观的关系,作者的主观体验与客观实际生活的正确反映关系,那么仍能产生佳作上品。略有偏差或把握失当,那么主观体验和认识就会游离于客观内容,甚至歪曲现实。鲁迅关于悲剧实质的认识,应该只能是鲁迅对于悲剧的一点体会。它过于简单,难以与其他观点建立密切的有内在联系的网状结构或系统。如果将它与马、恩的论述比较,那更是犹如水面浮油与鞭辟入里之差。可见,鲁迅离立足于世界文论史有不小的距离。 鲁迅文论的认识限度举隅 对鲁迅文论的地位,李泽厚先生也有过头的论断,差别仅在于他将鲁迅从世界级降到中国近代史级。他说:“鲁迅是中国近代影响最大、无与伦比的文学家兼思想家。他的作品是当之无愧的中国近代社会的百科全书。”为了能辨清以上论断的正确度,我们就循着“百科全书”的思路起步。随着路径的深入,我们发现了越来越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