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39-8041(2008)09-0107-07 一、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困顿 日常生活审美化成为众说纷纭的学术议题,是一个极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现象。特别是它直接涉及高校学制中美学和文艺学专业所面临的文化研究冲击问题,所以格外引人注目。可以说,要不要接纳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研究,事实上已经成为传统美学和文艺学在全球化的语境下要不要、该不该顺势“转型”的一个论争焦点。 关于日常生活审美化,国内言及这个话题多有引述的一本书,是笔者和张岩冰合译的德国哲学家沃尔夫冈·韦尔施的《重构美学》(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该书系作者2000年访问上海时所赠,是一本努力融合传统和后现代视野的美学文集,由伦敦圣贤出版社出版。这本书没有德文的底本,所选的十一篇文章均系从德文译出,并非作者用英文撰写。但是,《重构美学》的英译本文风干涩,文章本身既缺乏美感,翻译亦倍感辛苦。此外,上海译文出版社固然有很好的译稿校阅传统,但所谓荷马也有打盹时,《重构美学》中用来形容电视观众的“沙发土豆”(sofa potato)一语,给译稿校阅者画蛇添足,改成了“坐在沙发上吃吃土豆片”,读来令人啼笑皆非。 对于“日常生活审美化”(the aestheticization of everyday life)这个术语,其话语权考究起来,也耐人寻味。陶东风作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研究的鼎力鼓吹者,固然有理由伸张“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个术语的话语权。但是早在2001年,周宪在《哲学研究》上解读文化“视觉转向”的《日常生活的“美学化”》一文,已经使用了这个术语,唯以“美学化”而非“审美化”对译“aestheticization”。所以,周宪也有理由伸张这个术语的话语权。无独有偶,《重构美学》的译稿校阅,一度也将“审美化”改作“美学化”,唯因本文作者感觉“美学化”一语多学院气,又改回较为通俗的“审美化”。再往上看,至少2000年出版中译本的,是为当今日常生活审美化研究另一个主要理论来源的英国费瑟斯通的《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其第五章的标题就是“The Aestheticization of Eeveryday Life”,只不过译者刘精明将它译成了“日常生活的审美呈现”。再往上追究,有人提出还可以上溯到周作人之续写日常生活的平淡和诗意以及“五四”之后的“新生活运动”,甚至清代李渔的《闲情偶寄》。当然,这其中讨论语境的差异不可以道里计。 问题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价值取向该当何论?按照陶东风和金元浦的观点,日常生活审美化中出现的艺术生活化和生活艺术化现象,既不是艺术的堕落,也不是生活的升华,反之艺术与当下生活的生动联系,恰恰是美学“重出江湖”的绝好时机。即是说,当审美不再是文学艺术的专属性能,而成为商品世界的共性的时候,美学自然也要突破原有界限,随生活的转向而拓展新的领地。但是反过来看,日常生活审美化能在多大程度上体现当代中国日常生活的精神价值坐标?甚至,它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眼下新兴热门学科文化研究应当关注的主流方向?这绝不是没有疑问的。首先陶东风的老师童庆炳和金元浦的老师钱中文,对这两位高足热心阐发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内涵就大泼冷水。童庆炳借用当年自己老师黄药眠的说法,讥之为那是食利者的文化,与普罗大众毫不相干。故称围绕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论争,大体反映了当代中国文艺学老一代专家和中青年学者对当今日常生活走向及其与文学和艺术的关系所持的不同看法,当非空穴来风。 不应忽视《重构美学》的作者韦尔施本人对日常生活审美化抱鲜明的批评态度。他认为,这场“审美化”浪潮是将我们的灵魂和肉体一并席卷进去:我们可不是在美容院里残忍地美化着我们的身体!而且这早已不仅仅是女性的专利。对此他讥嘲说:“未来一代代人的此类追求,理当愈来愈轻而易举:基因工程将助其一臂之力,审美化的此一分支,势将造就一个充满时尚模特儿的世界。”①这类模特儿,毋宁说就是所谓的“美人”(homo aestheicus)。韦尔施给予这个概念的说明是,受过良好教育,十分敏感,喜好享乐,具有洞察幽微的鉴赏力,懂得趣味,总之不再追根刨底作形而上穷究,而是潇洒地尽情享受生活。这个“美人”的形象,替代了不久以前还出尽风头的知识分子,焕然已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当代英雄”。 这可见,“日常生活审美化”之所以成为一种学术话语,根本宗旨在于对资本主义消费文化的现实展开批判。离开这个批判语境,一切貌似中立的欣赏和分析都将显得言不由衷。诚如韦尔施本人强调说,我们不能忽略这个事实,这就是迄今为止我们只从艺术当中抽取了最肤浅的成分,然后用一种粗滥的形式把它表征出来。结果是美失落了它更深邃的可以感动人的内涵,游移在肤浅的表层,崇高则堕落成了滑稽。从这一视角来看,今日中国日常生活审美化话题的学术内涵,就并非如一论者所言,是实现了先锋艺术冲破艺术边界的努力,相反是把传统的艺术态度引进现实,加以泛滥复制,导致日常生活出现审美疲劳、艺术疲劳,说到底还是镜花水月的一种反照。由此西方从20世纪开始的日常生活批判,放到上述语境中看,当不失其催人警醒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