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然存在的国家,是在与疆域内社会和国际体系中他国相互作用的复合关系中生存、发展的政治实体。国家的兴衰,立基于其对社会的统治与管理、应对他国的竞争与挑战的能力的强弱。深入探究国家能力何以强大,又何以虚弱,建构系统的而非零散的、整体的而非局部的国家能力理论,有助于为中国国家能力建设实践提供理性指引。 一、现有国家能力研究的进展与缺失 检视国家能力研究的相关文献,我们可以从中梳理出三类具代表性的国家能力观:第一类,以国家为中心的国家能力观;第二类,以社会为中心的国家能力观;第三类,国际体系维度的国家能力观。前两类国家能力观以国家与社会关系为理论视角,第三类国家能力观以国家间关系为理论视角。它们各有优长,亦各有缺失。兹分述如下: 一是以国家为中心的国家能力观。持此类国家能力观者,以兴起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西方回归学派为突出代表。该派学者以国家的自主性① 为出发点,强调国家对社会的主导作用,正式提出了国家能力这一学理概念。他们大多以马克斯·韦伯关于国家的政治统治的论述② 为重要的思想渊源,将国家能力的基本涵义界定为国家贯彻、实现自己的目标、意志的能力。③ 该派学者注意到,国家目标、意志的实现,凭借的不是国家的身份,而是国家的力量。国家的力量是由国家实际掌握的资源转化而成,而国家的资源又总是在国家行动中不断地被消耗着,因此,从社会抽取资源的能力也就成为国家最基本的能力。“任何国家都要首先并主要从社会中抽取资源,并利用这些资源来创设和支持强制组织和行政组织。”④ 西方回归国家学派从国家的行为过程探讨国家如何才能有力量实现自己的目标、意志,对于国家能力的研究具有开创性的学术贡献。但由于该学派理论预设中的国家与社会的关系是以国家为本位的,因而也就无视国家自主性的限度,当国家追求的目标和试图实现的意志超越了国家自主性的限度,也就从国家能力研究滑入国家本位的权力研究,从而在理论上陷入困境。 在国内,探讨国家能力的学者,大多直接或间接借用西方回归国家学派的概念工具分析中国的国家能力问题。例如,《中国国家能力报告》一书中的国家能力定义,实际上是西方回归国家学派的国家能力观的“中文说法”,即“国家能力是国家将自己意志、目标转化为现实的能力。”⑤ 而这一定义又被不少国内研究者援引,包括援引为政治学教科书中的国家能力定义。一些学者虽试图通过论述国家能力的限度来对该学派的国家能力概念予以修正,由于这种修正是不自觉地以该学派的国家能力定义为“蓝本”的,因而这种修正也就难以形成超越西方回归国家学派思维定势的国家能力观。 二是以社会为中心的国家能力观。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承认,国家具有“一经获得便逐渐向前发展的相对独立性”⑥,但他们更强调“国家不是一个具有独立发展的独立领域”,“它的存在和发展归根到底都应该从社会的经济生活条件中得到解释。”④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社会决定国家的理论,为我们理解国家能力提供了一把关键性钥匙,但他们没有对本质上属于经济生活中处于支配地位的统治阶级的国家为何会朝着与经济发展相反的方向起作用,以及对阶级性质相同的国家的不同绩效与兴衰作出充分的解释⑧。对于国家能力的认知,需要以社会决定国家为出发点展开更细致、深入的探讨。 自由主义论者将保障社会成员的个人权利视为国家的目的,主张将国家权力限制在保障个人权利所必需的范围内,以防止国家拥有过大的权力而对个人权利构成威胁和侵吞,认为国家拥有过大的权力不仅不会增加国家的能力,反而会削弱国家的能力,权力受到社会力量限制的国家才可能真正成为拥有强大能力的国家,“有限政府也许会比无限政府更强有力。制约可能是力量的渊源,这并非自相矛盾,而是一种充满悖论的洞见。……通过限制政府官员的专断权力,可能在适当条件下增加解决特定问题以及为了共同目标而动员集体资源的能力。”⑨ 自由主义论者的国家能力观,可以说明国家权力在受到合理限制的情形下才可能具有强大的能力,但难以进一步说明国家在此情形下如何才能具有强大的能力。 三是国际体系维度的国家能力观。在国际政治研究的主流理论中,分别以华尔兹、基欧汉为代表的新现实主义、新自由制度主义均对国际体系维度的国家能力提出了各自的看法。 在华尔兹看来,以国家为基本行动单元组成的国际体系是处于无政府状态的自助体系。在国际体系中,国家是最高的行为体,不存在高于国家的权威来帮助国家削弱或制止另一国使用它认为符合自身目的任何手段,“为实现自身目标,维持自身安全,无政府状态下的单元(国家一引者注)……必须依靠自身创造的手段以及它们能为自己所作的安排。自助必然是无政府秩序中的行为准则。”⑩ 国际体系维度的国家能力是与他国相比较的相对能力,国家根据相对能力的大小在国际体系中占据不同位置。一国能力的更快增长,则意味着他国能力的相对下降。国家能力在现实形态上体现为国家间的相对权力,其核心是相对武力。“安全是国家的最高目标。……权力只是手段,而非目的”(11) 但以武力为核心的权力是保障国家安全不可替代的手段,“通过武力威胁或武力的使用以影响国家政策,曾经是而且仍将是对安全事务进行控制的最重要手段。”(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