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4608(2007)02-0117-05 历史与逻辑统一,已俨然一句口头禅。它不但成为许多著述者的自觉追求,甚且成了著书立说成功与否的衡量尺度。但该命题却有其出身的可疑性,更有其能否被认可的前提批判的必要性。该命题出自哲学领域,而非文学史领域。它能否被准入这一领域,必须事先接受一番质疑与检验。这种工作已在进行。王元化说:“历史的发展固然可以从中推考出某些逻辑性的规律,但历史和逻辑并不是同一的,后者不能代替前者。历史的发展往往并不是可以根据逻辑推理,顺理成章地得出结论的。”[1] 214俞吾金主张“必须放弃寻求逻辑与历史一致的无谓游戏”[2] 348-349。也有其他学者对其或质疑,或修正①。文学史界内部则似乎只有正面提倡的声音②。掘除该命题之根、穷究该命题之伪仍很必要。 一、黑格尔历史与逻辑统一思想述略 穷根究原地清理历史与逻辑统一命题必须溯及黑格尔,而这方面仍做得不足。故缕述其思想要点如下: (一)强调哲学与其他科学的区别。黑格尔说:“概括讲来,哲学可以定义为对于事物的思维着的考察。”哲学是纯粹的思维,是“概念的纯思”,而普通思维则是表象思维[3] 38-42。哲学史就是哲学的历史性展开,因此哲学史即是哲学。其它科学则不具有哲学的这一特点,其它科学的历史也不具有哲学史的上述特点。“我们必须考虑到:哲学史由于它的题材的特殊性质,是与别种科学的历史不同的。”[4] 13-15因此,黑格尔的逻辑与历史统一思想,有一个前提性条件,即强调哲学、哲学史的独特性。这表明其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观点具有特殊适用性,不具有普适性。文学史界恰恰忽略了黑格尔这一前提。 (二)强调理念的总体统摄性与现实具体性。逻辑与历史统一思想的核心是其绝对理念。这个绝对理念,好比是最高点的明灯,照亮了下面一切。从这一顶点出发,黑格尔获得了“一个一般的概观”,看到了部分与全体的内在联系,“个别部分之所以有其优良的价值,即由于它们对全体的关系”,“历史里面有意义的成分,就是对‘普遍’的关系和联系。看见了这个‘普遍’,也就是认识了它的意义。”[4] 11同样,黑格尔出于绝对理念的思想,把历史统摄于“一”:“‘真理只有一个’那句话,还是很抽象很形式的。在较深的意义下,这话就是我们的出发点。哲学的目的就在于认识这唯一的真理,而同时把它当做源泉,一切其它事物,自然的一切规律,生活和意识的一切现象,都只是从这源泉里面流出,它们只是它的反映,——或者把所有这些规律和现象,依照着表面上似乎相反的路线,引回到那唯一的源泉,但为的是根据它来把握它们,这就是说,认识它们是从它派生出来的。所以,最要紧的倒是要去认识那唯一的真理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空虚的思想,而乃是一个自身规定的思想。”[4] 24-25立足于绝对理念,黑格尔接着提出了两个原则:“发展”和“具体”,强调了“潜在”向“真在”的发展。但是,这一发展是精神发展,而“精神发展是自身超出、自身分离,并且同时是自身回复的过程。”[4] 25-28说来说去,这种发展是绝对理念的自我兜圈子。黑格尔的发展观,带有强烈的唯心论色彩。就“具体”原则,黑格尔说出了一些真知灼见,比如他反对单纯的理智抽象,强调“理性知识与单纯理智知识的区别”,“真理、理念不是由空洞的普遍所构成,而乃包含在一种普遍里,这种普遍自身就是特殊,自身就是有决定性的。如果真理是抽象的,则它就是不真的。健康的人类理性趋向于具体的东西。理智的反省才是抽象的理论,不是真的,只是在头脑里是正确的,而且没有实践性。哲学是最敌视抽象的,它引导我们回复到具体。”[4] 29可谓开马克思“从抽象到具体”之先声。 但是,由于黑格尔的绝对理念具有上帝一般的特性,或者说,黑格尔自己冒充上帝,则其观点之可靠是要大打折扣的:“普遍的理念始终是内在的根本,是无所不包的和永恒不变的。”[4] 32这就直接背离了其辩证法思想。这样,“作为现实的自然而存在着的东西,乃是神圣理性的肖像。”[5] 372 (三)强调必然性的前进。哲学历史是向前发展的必然性。“它是摆脱了那历史的外在性或偶然性,而纯粹从思维的本质去发挥思维进展的逻辑过程罢了。”[3] 55基于此,黑格尔进而强调理性与现实和解,“哲学与经验的一致至少可以看成是考验哲学真理的外在的试金石”[3] 43-45,强调逻辑与历史对应:“我希望,你们可以由此看到,哲学的历史不是一些偶然幻想的盲目聚集,也不是一个偶然的进程。我毋宁曾试图指出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必然出现,因而一种哲学必然以先行的哲学为前提。哲学史一般的结论是:(1)在一切时代里只存在着一个哲学,它的同时代的不同表现构成一个原则的诸必然方面。(2)哲学体系的递相接连的次序不是偶然的,而是表明了这门科学发展阶段的次序。(3)一个时代的最后一种哲学是哲学发展的成果,是精神的自我意识可以提供的最高形态的真理。因此那最后的哲学包含着前此的哲学、包括所有前此各阶段在自身内,是一切先行的哲学的产物和成果。”[5] 378 (四)强调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统一,偶然性包容于必然性。黑格尔正视历史的复杂多样性,承认历史的矛盾性。黑格尔强调忠于历史:“我们只须忠于历史去进行工作,对于过去的哲学我们只应归给它那些直接给予我们的材料”;“我们太容易倾向于拿我们的思想方式去改铸古代哲学家”,“我们只须引用哲学家自己的字句,至于原字句之发展或引申乃是进一步的思想范畴,尚不属于原哲学家本人的意识”[4] 46-47。黑格尔强调哲学历史发展的阶段性、时代性:“每一个哲学在全部过程里是一特殊的发展阶段,有它一定的地位,在这地位上有它的真实意义和价值。必须依照这样的规定去认识它的特殊性格,必须承认它的地位,对于它才有正确合理的处理”;“每一哲学都是它的时代的哲学,它是精神发展的全部锁链里面的一环,因此它只能满足那适合于它的时代的要求或兴趣”[4] 48。诸如此类的观点亦富有启发性和重要价值。但是,这在其整个思想里面是次要的。黑格尔强调得更多的还是哲学历史发展的逻辑一贯性,纯粹的必然性。对于他来说,偶然性、多样性,只是理念避免抽象、空洞,走向具体、外化的自我实现过程的诸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