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对于教育研究意味着什么?当我们试图将语言作用教育研究对象的时候,我们能够看到什么,我们希望看到什么?这是我们首先需要回答的问题。与语言的遭遇,获取语言的经验,是教育研究者必然的经历,“我们在语言上取得一种经验这意味着:语言与我们照面,造访我们,震动我们,改变我们”。①P146 但并不是所有的研究者都有显明的语言意识,大部分时间里,语言以潜意识和习惯化的方式被隐匿进而被遮蔽于研究行为和文本之中。 是什么遮蔽了我们通向语言的道路?对语言的成见可能是一大阻碍。这一成见是将语言视为一种技术和工具,因此,我们只是在“用”语言,而不是在“思”语言。 当我们开始“思”语言之时,语言学的闸门便会洞开,语言之思的源头活水被引入教育研究的世界之中。因此,出现了“语言学取向的教育研究”,以及各种关于“教育语言”、“教育措辞”和“教育(学)话语方式”等的研究。但即使这样,依然不能保证教育研究能够真正切近对语言的“思”。其危险在于:我们可能沦为语言学研究的殖民地,我们可能依然落入语言技术和工具的巢穴之中,我们依然不能以教育研究的方式思入语言的本质。如果存在着语言学的技术和工具取向,那么,必然存在着超越于它的其他取向,它是什么呢? 一、回答一个问题:语言对于教育研究意味着什么 “一旦人有所运思地寻视于存在之物,他便立即遭到语言,从而着眼于由语言所显示出来的东西的决定性方面来规定语言。”①P1 教育存在不是存在之“物”,但至少是一种存在,即“教育存在”。我们如何理解教育存在?又如何去显示教育存在?在教育时空中,教育者和受教育者始终不停地言说和倾听,这是一种永不停歇的语言之流,包裹着教育生活中的每一个人。教育研究者也被裹胁进去,他将书本中对于教育的各种理解,汇集为他理解教育的个人视域,又将其对教育生活的直观和感悟转化为书面文本。于是,他阅读、观察、写作、思考,他浸泡在语言的酒缸里,试图从中酿造出属于他的关于教育的琼浆玉液,让世人共饮之。 但这还不是语言对于教育研究的全部意味。教育世界中的语言之谜远未得到充分的揭示,我们听出了“语言”,也看到了“语言”,但还没有真正思入语言、进入语言。当我们说,“教育世界首先是语言的世界”的时候,我们只是触及到了谜底的表层,只是在语言之海的表面滑行。进一步的追问可能会使我们深入海底:当语言进入教育研究的世界,它让我们思什么?又如何去思?语言对于教育研究意味着什么?带来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 可能的答案有四: 语言带来了知识,即带来了有关语言的知识。换而言之,语言让我们思考构成语言的内在结构及其功能。带着这样的观念,教育研究聚焦于“教育的语言”,对其内容、类型及其结构的剖析成为研究者的中心②。由此而来的结果是知识。 语言带来了技术。带着这样的技术,教育研究投身于实践,关注的是“教师如何阅读教材,解读教学文本,如何通过口头语,面对学生‘能说会道’”。他们信任那些掌握了丰富的语言技巧的人,并将其视为教师职业的必备条件。教育研究者负责提炼和归纳教师语言的基本标准。带着这样的知识和技能,学生努力学会阅读、理解和倾听,并努力地向教师、家长和同伴展示自我的成长,也就是努力地展示自我的语言:或流畅、或生动、或简洁、或丰富……教育研究者专门去研究不同学科不同年级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在学科语言方面的能级水平,并提供给教师作为教学设计的基本依据。同样,带着这样的知识和技能,教育研究者努力尝试用规范严整的语言,或者说,科学的语言,撰写论文、报告、田野志和著作。衡量教育研究者职业资质的主要标准首先是通过语言的技术来呈现的。 语言带来了艺术,即语言的艺术。这是一种对语言艺术的向往和追求。研究者因此而格外关注教师的语言方式,迷恋于教师语言如何从技术走向艺术。对许多名师的案例式解剖也往往定位在他们的语言艺术和语言风格上。对研究者自身而言,对其写作中的措辞方式的考量,对自身写作如何获得影响力的努力,也表明了研究者正走在使研究语言艺术化的途中。当下盛行的随笔性写作,是出版商、读者和研究者共同推动的结果。 语言带来了人本身。对教师和学生语言的研究,牵引出了对其生活方式或生存方式的探究,进入语言,就是进入并展现人的生活体验,去捕捉、凝聚和改造已有体验,进而生成新的体验。因此,教育研究就成为探索教育主体的生活体验的过程。它“关注教育主体的生活体验,试图从教育的实际中发掘深层的教育意义,因此,它需要创造关于教育主体的体验的叙述,并完成赋予意义的解释过程。”③ 在这里,所谓的深层的教育意义,是通过语言完成的对人的生活体验的挖掘,获得了一种重建新生命的可能性。因此,语言学取向的教育研究在本质上就不仅仅“是从个体的生活体验中提炼出某些东西,通过思考和写作而建立可以理解的教育文本”③。文本的建立只是生命实践的一种方式,是生命重建的表征之一,但并非教育研究的最终目的,人的精神世界的改变和丰富才是根本之所在。只有在这个意义上,如下观点才是有意义的:“教育研究者通过写作把所见到的东西变成符号形式,并建立某种思考,也使自己在生活实践中更具洞察力。”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