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叙事的到超媒体的同一性

——在游戏机时代解读狄尔泰和利科

作 者:

作者简介:
约斯·德·穆尔,荷兰   约斯·德·穆尔,伊拉斯谟大学 哲学系,荷兰 鹿特丹   约斯·德·穆尔(Jos de Mul),鹿特丹伊拉斯谟大学哲学系人类与文化哲学教授,国际美学学会秘书长。

原文出处:
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近数十年来,叙事在人类生活及其文化创造中占据着显著的位置,以至我们可以说人类科学中出现了一种叙事转向。叙事同一性观念便是在这种转向中发展起来的。利科认为,叙事是通过不同媒介对人类认同的建构,他提出的“叙事同一性”观念可以归属狄尔泰“生命关联总体”概念的效果史。然而,利科的叙事同一性理论是一种单媒体的、单线性的理论,它无法应对超媒体叙事对叙事本体论及建构人类认同造成的冲击,为此必须加以修正、扩展,甚至转换。显然,狄尔泰对此给予了有益的提示。如今,一种可变的、超媒体的人类认同借助于嬉戏的同一性表达出来。不过,叙事同一性与嬉戏同一性并非势不两立,它们反倒促使我们认识到,我们面向过去或者面向未来的嬉戏是对人类生活的两种根本不同的表达。尽管互联网时代流动性成了健康的标准,这使我们拥有了一种异于传统的生活形式,但它仍旧是历史。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6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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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16.49;B565.59;B8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06)05-0029-08

      最近数十年,叙事已在人类和文化的各门学科中——不仅是在涉及叙事研究的传统学科如文学和电影研究之中,或是在叙事扮演主角的学科如历史学之中,而且也在诸如文化人类学、神学、心理学、经济学和法律这些学科之中——占据了一个显著的位置,这些学科日益被塑造为某种角色,而叙事就在人类生活及其文化创造(包括这些学科本身)中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海登·怀特(Hayden White)就叙事对人类和文化科学带来的冲击总结道,“提出有关叙事的本质这一问题”,“是为了引起对文化的真正本质的反思,甚至可能是对人性本身的本质的反思”①。鉴于这种发展的范围和基本特征,我们可以有理由说,在人类和人类科学中出现了一种叙事转向。这种说法同样适用于哲学。在欧洲和美国的传统中,叙事在人类生活和文化中所扮演的角色,已成为基本的反思的主题。联系到人类认同的问题,这种叙事进路激发了诸如保罗·利科(Paui Ricoeur)和阿拉斯代尔·麦金太尔(Alasdair Macintyre)这样的哲学家去发展叙事同一性(narrative identity)的观念。根据叙事同一性模式,叙事不仅是一种描述人类认同(identity)的有效隐喻,而且是人们通过不同媒介,借助生活叙事、历史叙事和历史虚构对他们的认同的实际建构。

      尽管利科在《时间与叙事》的第三部中,将其合成的“叙事同一性”概念作为一个“新词”来使用,但他对叙事同一性的解说,构成了与奥古斯丁、康德、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本体论,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与普洛普和格雷马斯的符号叙事学,与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与年鉴学派,与诸如德雷和丹托这样的盎格鲁—萨克逊同行的一场深刻对话的最终成果。利科论及狄尔泰的“生命关联总体”概念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利科中途写作《时间与叙事》的第三部,参与关于结论的更大范围的讨论,从而引入叙事同一性的概念之时。② 在《作为他者的自我》(利科在这部书中进一步发展了他的叙事理论)中,利科再次论及狄尔泰对生命关联总体的分析,而在其一年后发表的《叙事同一性》一文中又同样论及该点③。然而,让人惊讶的是,在这些作品中,利科都没有系统地讨论狄尔泰的生命诠释学。

      本文的目标是双重的。一方面,我要展示狄尔泰的“生命关联总体”(Lebenszusammenhang)概念,以及他对生命体验(Erlebnis)、表达(Ausdruck)和理解(Verstehen)这一关联总体的相关分析如何在利科的叙事同一性理论中找到其表达的。我希望借此对历史地重建狄尔泰哲学的效果史有所贡献。另一方面,与这一背景相反,我将作一些系统的反思,反思在我们的文化中发生的媒体转向对这种叙事同一性理论的隐含意义。我会论证,叙事的超媒体——比如万维网和电脑游戏——的出现和运用势不可挡,这使得“叙事同一性”的观念产生某种扩展、甚至是一种转换成为必然。接下去,我会论证,狄尔泰的诠释学对这些修正而言包含一些有益的启示。

      一、狄尔泰的艺术同一性概念

      identity这个概念源自拉丁文概念identitas,而拉丁文的identitas相应地起源于idem概念:“同一”(the same)。当identity概念应用于人,于是两簇意义就被分开了。identity作为一个逻辑概念,表示数值相同,或人类个体的唯一性。identity在这种情形中与“多数性”(plurality)概念相对,涉及每个人必然与他/她自身和非他者的关系。在此逻辑原则的基础上,一个人与他/她自身和非他者是同一的(identical)。不作那么严格的阐释,这个概念有时也用于表示两个事物的极端相似性。例如,我们会说同卵双胞胎是同一的(identical)。这个概念此时不与多数性相对(在此情形中,它不是一个有关数值相同的问题,而是牵涉两个个体的问题),而与差异性相对。

      另一方面,identity概念被运用于心理学,表示不同事物的统一性。在这种意义上,identity指一个人的认知、思想和行为的融贯(的体验)。当狄尔泰在《关于描述和分析的心理学的观念》中谈及获得性心理关联总体(erworbene Zusammenhang des Seelenlebens)或——指向生命的心理物理学的统一体——生命关联总体(Lebenszusammenhang)时,他想到的就是identity的这层含义。④ 这种含义上的identity涉及一种认知的、意志的和情感的表现、观念、动机和情感的关联总体,而一个人可以部分地与所有其他人、部分地与(例如)属于同种文化和阶级的人或相同性别的人、部分地与那些严格意义上的个体的人共享这样的关联总体。针对这种关联总体,人们可分出空间的(或同时的)与时间的(或历时的)维度。在一特殊时刻,我们所具有的各种表现、意志和感觉,不是独立的原子,而是在一可理解的整体中有内在的关联。狄尔泰在后来的《精神科学中的历史世界的构造》(1908)中,详细阐释了这一获得性生命关联总体,并反复以他个人为例。他谈到,自己晚上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是因为他在思考还须完成的许多手稿。思考那些未完成手稿,与狄尔泰为了手稿而产生的焦虑感觉、与他完成这项任务的意志有关。这种特别的生命体验(Erlebnis)就相应是一个更广泛的关联总体的一部分(GS Ⅶ,139—140)。狄尔泰对那些手稿的沉思,内在地跟他的其他活动、跟他的同事和学生、跟他的家庭生活等等都有关。而且,这种关联总体不仅是同时的,而且也具有时间的维度。他关心还未写出的章节,与早期研究的各种记忆,与其他使得狄尔泰在夜夜沉思的时刻是其所是的环境(GSⅦ,193),与包含无限可能性的关于将来的计划和期望相关。就对这一“意义的时间性关联总体”的分析而言,狄尔泰预见了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Sein und Zeit,1927)中对此在的诠释学分析。但狄尔泰在两个方面超出了海德格尔。首先,狄尔泰没有把这种关联总体视作一个“无时间性的”先验结构,而是看作在体验的影响下不断发展的关联总体(GS V,213f.)。在这方面,狄尔泰更正确地预见了皮亚杰的发生结构主义。其次,与海德格尔(至少在《存在与时间》中),也包括皮亚杰唯一集中关注所有人共享的超一个体的试验性结构不同之处,狄尔泰尤其关注每个个体的获得性关联总体的不可通约的独特性。在此,上述identity被区分开的两层含义在狄尔泰处统一起来——每个人有一个非常独特的获得性关联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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