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的文学艺术界对于生态问题的反应缺乏应有的力度。或许,现代社会的工业文明、商业文明特别容易驯化我们这些刚刚“脱贫”的诗人、小说家、画家、音乐家?使我们中的许多人对于发生在自然界的冲突、上演在生态系统内的悲剧竟如此无动于衷? ●在纠正西方文化的灾难性倾斜时,深入发掘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生态精神,建设富有中国特色的生态美学、生态文艺学不但是必要的,而且也是完全可能的 ●生态批评是一种更看重内涵的文艺批评,它绝不只是一些概念、规则、结构、模式,它更是一种姿态、一种情感、一种体贴和良心、一种信仰和憧憬 众所公认,刚刚过去的20世纪是一个文学艺术批评理论极为繁荣的时期,有人统计过,在20世纪产生过一定影响的批评理论就有百种之多,诸如:现实主义、形式主义、心理主义、结构主义、象征主义、实用主义、表现主义、未来主义、荒诞主义、新批评、新写实、新理性……通观以上这些广为流播、影响深远的批评流派,其批评的视野内有阶级政治、生产劳动、科学技术、意识形态;有语言、符号、形式、结构、文本、文体;甚至还可以收容进读者、观众、市场、传媒,却唯独罕见“自然”。无论是在“社会生活”中,还是在“人的心灵”中,还是在“艺术的结构”中,“自然”均付阙如。 不错,在这些流派出现之前,曾经有过以丹纳为代表的“自然主义批评”,但丹纳很快就成了人们嘲笑的对象,他的学说被认为是一种“陈旧的”、“过时的”理论。后来,又曾出现过托马斯·门罗的“新自然主义”。遗憾的是门罗与丹纳一样,都在赞美“自然”的同时,又把“自然”关进实证主义、实用主义、科学主义的牢笼里面,显得笨手笨脚、自相矛盾,反而成了人们嘲弄“自然主义”的把柄。在我们的文艺学教科书中,“自然主义”,几乎成了一个贬义的术语。 人们对“自然主义文学批评”的冷淡,恐怕多半出自人们对“自然”的漠视。相反,“新批评派”们对文本、文体、技巧的“科学”设定,却成了人们争相效仿的楷模,其原因正如丹尼尔·贝尔指出的,在工业社会强势力量的诱导下,艺术也变得如同高新技术一般。在科学技术耀眼炫目的光芒下,曾经容光焕发的“大自然”在现代文学艺术家的目光中早已黯淡下来。 到了20世纪后期,随着人类面临的生存困境日益紧迫,纷纷扬扬的“纯粹文学批评”渐渐尘埃落定,文学批评开始走出“批评的实验室”,重新走进现实世界。文学艺术批评的兴趣开始从对文本修辞性的解读,转移到对人以及人类社会的文化冲突、生存困境的阐释学解释上。在这样的情势下,“女性主义批评”、“后殖民主义批评”以及稍后一些的生态批评便应运而生。 就当前地球生态系统中已经展现出的种种生态冲突而言,它所波及生活面的广阔性、涉及问题的复杂性、对于人类精神文化领域影响的深刻性,以及它所引发的种族冲突的尖锐性,可能不亚于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所有冲突和纷争。 西方发达国家的文化界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并开始在其文学艺术作品中有了触目惊心的反映。但是,我国的文学艺术界对于生态问题的反应却缺乏应有的力度。这似乎有悖于我们关心重大题材、关注激烈冲突的传统。或许,现代社会的工业文明、商业文明特别容易驯化我们这些刚刚“脱贫”的诗人、小说家、画家、音乐家?使我们中的许多人对于发生在自然界的冲突、上演在生态系统内的悲剧竟如此无动于衷? 我们的文艺理论界似乎尚未注意到一个来自科学界的最新判断:地球已经进入它的另一个发展时期——“人类纪”。做出这一判断的是两位科学家:一位是诺贝尔奖得主鲍尔-克鲁岑(Paul Crutzen),一位是地壳与生物圈研究国际计划领导人兼国际全球环境变化人文因素计划(IHDP)执行主任威尔·史蒂芬(Will Steffen)。在他们看来,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对于自然环境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大自然本身的活动力量,人类单凭着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快速改变这个星球的物理、化学、生物特征。“人类纪”,与以往人们所熟知的“寒武纪”、“泥盆纪”、“侏罗纪”、“白垩纪”……相比,本该是一个地质学的术语,然而在今天,“人类纪”已经涵盖了地球上人类社会与自然环境交互关联的各个方面,包容了地球上不同国家、不同种族共同面对的经济、政治、安全、教育、文化、信仰的全部问题。“人类纪”已经远不仅是一个地质科学概念,同时也成了一个人文学科概念。 人类发展至今,“人类的精神”已经对地球生态系统施加了巨大影响,并且仍在继续施加更大的影响。对于人类纪的地球生态系统来说,在岩石圈、水圈、大气圈、土壤圈之外还存在着一个由人类的意识和观念构成的“圈”,一个“精神圈”。人类在地球上取得超越一切生物种群的发展并谋得统治地位,凭借的就是它独自拥有的这个“精神圈”。 然而,不幸也在于此,人类营造的这个“精神圈”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现代工业文明超速发展的300年,给地球的精神圈遗留下过多的空洞和裂隙、偏执和扭曲,给我们这个看似繁荣昌盛的时代酿下种种严重的生态危机与精神病症。修补这些空洞和裂隙,矫正这些偏执和扭曲,重修人与自然的关系,建设一个和谐、健康的人类社会,正是“人类纪”的人们面临的重大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