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一种陈述

——关于当下文艺学的学科检讨

作 者:

作者简介: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文艺研究

内容提要:

我国当代文艺理论与批评经过二十余年的引进、选择、筛汰,已经形成了范式多样、话语丛集的多范式多话语共生的格局。作为“理论革命”时代的人类遗产,文学的本体范式研究曾深刻地发掘出文学内部的多重要素,在文学文本研究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广度。但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边界固定不变的文学,文学的边界实际上一直都在变动中。因此,重新审视文艺学的学科构成,并依据历史、文化、艺术的发展有所变更、改革创新,是必要的。而以多元共生为现实形态的文学理论仍然具有其特定时代的主导趋向。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5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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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学科检讨都依据一定的前理解。文学前理解,即对于当下文学现实的既成理解结构和思维惯势。实际上这种前理解是一种通过后视镜来看待事物的现在状态的方式,具有一种它无法摆脱的滞后性,正如恩格斯所说,这是真理所具有的保守性。作为先见,它必须给出一个判断与解释的框架,无此便无法进行解释与研究,而一旦据此框架,就有可能产生偏见与误读。一般来说,有什么样的前理解,就可能对对象有什么样的解释。合理的认识总是在先见与对象、先见与此见、现见,以及不同先见和不同此见的交互往来、不断对话中逐步形成,然后被解构,然后再形成的。因为历史总是未完结的,历史永远是现在进行时。

      一

      推动文学、文学研究、文学批评生存与发展的不竭动力是什么?是现实——社会发展的现实、文学发展的现实,是社会和人基于现实的变革向文学提出的需求。

      什么是我们当下所面临的文学的现实?它的基本的主导的方面是什么?它在当前迫切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它的当下语境是一个稳定的遵守既定规范的相对稳定的常规时期,还是一个处在激烈变化中的特定的变革转型时期?它是要回到一种一统的范式来统贯创作、欣赏、批评和教育的文学的时代,一个建设以文本为中心的审美艺术时代,还是走向多种范式多种话语在多样化的文化现实中共生的新的历史时期?它是一个边界确定无疑不可移易、必须保卫其纯洁性既成性的学科,还是内部发生了重大变化、边界正在模糊甚至不断移动的学科,需要重新思考其既往范式在当下的合法性的学科?

      我在五年前提出文艺学的越界、扩容与转向的命题时,主要是基于社会和文学总体发展的基本态势。我当时认为,“从世界来看,世纪之交的文学发生了从语言论转向到文化转向。这种变化源于当代社会生活的转型。全球化背景随着进一步的开放日益进入我们生活的中心。电子媒质的兴起向纸媒质的一统天下发出强劲的挑战。媒介文化深刻地改变和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大众文化走向前台,城市文化快速传播与蔓延,时尚文化大批量复制,采用了浪潮式的运作方式。视像文化占据人们生活的主要空间,在这样一个读图时代里,甚至视像(镜像)已反过来影响纸媒质文化,如由电视剧、电影改编的文学作品和卡通读物,各类读物中的图像、影像所占据的日益增多的比例。网络文化正在逐步改变着我们的基本的社会交往方式和文学接受方式,并将培养一代以新的方式感受文学与文化的新人”(注:参见拙文《文艺学的问题意识与文化转向》,《多元对话时代的文艺学建设》,军事谊文出版社2002年版。)。现在看来这一判断依然适用,但已远远不够。

      那么,文学理论或文学研究作为学科在文化转向中丧失自身了吗?我认为文学理论或文学研究作为学科并没有在文化转向中丧失自身。文学的跨学科的努力,转向文化的开拓都是基于文学本体的立足点,面对文化这个包含原有文学的边界模糊的庞然大物,面对这一众多人文社会科学进行研究的共同对象,文艺学的文化研究仍然有其不同于社会学、人类学、哲学、政治学、传播学、心理学的学科视野、学术角度,仍将逐步重建本学科的特殊性。毋庸置疑,新世纪的学术转型是在社会转型、范式转换与学科重组中重新确定边界的过程,是文学研究发掘新的学科增长点、开拓新的发展的可能性的有效途径。面对文学和文学研究的边缘化现实,我们理应给文艺学的变革以更大的耐心、热情,更宽容的机制和激发创新的良好环境。

      当然,这一转向,不是简单地回到传统的社会—历史批评理论,更不是回到已被我们抛弃的庸俗社会学,而是要携带着文本中心时代所谓“理论革命”的全部成果,以之作为“前结构”,进入新的批评时代。结构主义、形式主义、新批评、后结构主义等等仍将作为丰厚的理论资源成为文化转向的一个必要前提。而文化研究、新历史主义、文化诗学、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当代媒介文化则是它所由发生的理论的和现实的基础。文学的“文化转向”是又一次创新,是新时代文化发展的积极成果,是文学理论困境中的又一次突围。

      有的论者认为文学的“文化转向”就意味着主张者欲以文化研究替代文学研究,从而致使文学研究失去了本学科的安身立命之所。这是一种误解。当代文学理论的发展本身已不再是线性的更替或一种话语直接替代另一种话语的模式,而是一种多元发展的新型模式。文学的发生发展从来不是单线延续的,而今天的文学研究已形成多种话语方式并存的基本态势,各种话语之间也并不是水火不容、不可通约的。如果站在非此即彼的线性思维基础上看待当代文学的“文化转向”,那就远离了当下文学发展的实际。

      就像文学研究并不就是文化研究,文化研究也并不只是文学研究。实际上,我们所称的文化研究在伯明翰学派以来的特指意义上仍然具有广、狭两种含义。从广义来看,文化研究作为学科大联合的事业,是艺术学、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哲学、美学、伦理学、政治学、历史学、传播学、文献学,甚至经济学、法学所共同关注的对象。它的出现是社会转型的产物,是文化在当代世界社会生活中地位相对经济、政治发生了重大跃升的产物,是人文社会领域范式危机、变革,需要重新“洗牌”——确定学科研究对象、厘定学科内涵与边界的产物。如同当下文学“本体”的多种范式多种话语并存共生极大丰富了文学自身的研究一样,文化作为各相关学科共同面对的对象,自身也是多向度、多层次、多侧面复合交叉、有机融合的。从狭义来看,文化研究是指继作者中心论范式、文本中心论范式、读者中心论范式之后的文学的文化研究范式。新历史主义/文化诗学、后殖民主义、东方/后东方主义、女性主义、新政治—意识形态批评与文化批评等不同话语一起,构成了世纪之交的文学的文化研究范式;而“文化批评”则特指文学的文化研究范式中的一种批评话语。“批评”作为主词在这里为这一复合概念的含义作了定位:它是文学艺术的批评或相关于文学艺术的批评。它与作者中心论范式、文本中心论范式、读者中心论范式和世纪之交的文化研究范式下的众多批评话语一起共同构成当下文学研究的态势。它既不同于文学研究的大一统构架,也不同于以某一种批评方式(如新批评或结构主义)作为文学研究的惟一模式,而是要依照文学自身存在的丰富性、无限的可开掘性,推动文学研究的创造的多样性,在扬弃绝对主义与相对主义的悖论式困境中开辟更宽广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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