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笛卡儿开始,现代认识论的分离趋向使人类与世界的距离渐行渐远。至二十世纪,认识论危机成为时代首要的危机。检讨与反思现代的分离思维(separate knowing),探寻人类认识方式的新图景成为二十世纪的时代主题。从1926年哲学家斯马茨(J.C.Smuys)在其《整体论与进化》一书中率先使用“整体主义”(holism)开始,整体主义的思维方式便逐渐在科学、医学、心理学、社会学以及教育学领域获得应用。整体思维试图在人类意识与世界之间寻找一种新的逻辑,从而纠正现代文化有缺陷的,甚至说是癌变的认知方式。在整体思维的视阈中,教学是一次启蒙学生投身于整体实践(holistic practices)的机会,教学的整体模式(holistic models of teaching)展现着教学发展的可能空间。 一、整体思维的内涵 为克服现代文化的二元分离,许多学者尝试从多种角度转变人们的思维。在课程领域,例如艾琳·赖利·泰勒(Elaine Riley-Taylor)倡导通过“生态灵性认知”(ecospiritual knowing)拥抱一种,“整体主义”的观念,从而对抗课程领域的分离思维。[1]纳尔逊·L·哈格森(Nelson L.Haggerson,Jr.)则试图用一种“神话诗学观”(mytho-poetic perspective)恢复“逻辑”(logic)的词源学意义。逻辑(logic)源自希腊语logike,原意是指把一根骨头分成两段,给予契约中的双方每人一段,以后如果需要,则把两段骨头接在一起以作为契约存在的证据。[2]可见,逻辑原本指代某种联结或关系,只是笛卡儿哲学在使用这一概念时抹去了上述含义。无论是泰勒还是哈格森,他们与以罗恩·米勒为代表的整体主义者有着相同的渴望,即“反对还原主义、实证主义和笛卡儿自我与世界的二元论,强调所有存在的终极统一、相互联系和内在意义”。[3]概括而言,整体思维具有以下三个特征: 第一,整体思维是一种关系思维。整体主义认为一切事物都存在于关系中,存在于相互关联和意义的背景中,任何变化或实践都会引起整个模式的重新排列,尽管可能非常微小。“整体大于部分之和”意味着整体是由一种关系模式构成的,这些关系并不包含于部分中但最终却界定着它们。由此,关系具有了本体论意义,关系思维成为一种关系本体论。在关系思维的视阈中,宇宙被看作是包含正存在和可能存在的一切事物的相互联系的整体,而不仅仅是我们通过望远镜加以研究的恒星和星系的庞大集合。宇宙中的“个人”(individual,in-不+dividual分开的=不可分开的)也恢复了其原意“一个与整体未分开的人”。[4]意义产生于人与世界相遇的时刻。以宇宙论所建立的广泛的意义背景为基础,如果每一个人都能与这一背景(意义之源)建立联系,经验到自己与世界联为一体,人类的生活才能完满和富有意义。 第二,整体思维是一种转化思维。整体思维反对牛顿线性联结的世界观与达尔文线性进步的生物进化论。在整体主义者看来,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不是单向的影响,亦不是外在的相互作用。而是在相互依存的过程中共同创造(co-creation)、共同显现(co-emergence)和共同演进(co-evolution)的。也就是说,事物是彼此嵌入、彼此包容和相互渗透的。关系从来都不固定,它是动态的、过程中的,它在参与者彼此的协商与互动中转化和改变。作为转变性思维,整体思维要求我们不把事物首先看作是对象,而是尝试着把它看作是整体的动态的显现、存在和形成。而且只有我们试图理解这一显现时,事物才能借助自我表达在获得意义的同时,确证我们的存在。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花树之辩”清晰地表达了这层含义。明代哲学家王阳明(1472-1529)提倡“心外无物”(不同于贝克莱“存在就是被知觉”的观点,王阳明在此强调的是:没有作为主体的人的体验,外在的一切就不能构成意义)。有一次。他的一位朋友曾指着谷中花树问他:“此花树在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中亦何相关?”王阳明说:“你未见此花树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花不在你的心外。”“我”与“事物”在此相触相生,遂产生出独特的生活体验,构成了人的存在。 第三,整体思维是一种灵性思维。整体思维批判传统认识范式对理性的过分沉湎,认为有助于创造美好世界的教育必须恢复人类存在的灵性维度。在许多情况下,灵性与传统的“宗教”(religion,源于拉丁文"religere",意即重新连在一起)概念紧密相联。但是对整体主义思想家而言,具有灵性的观点并不意味着驶向超自然的王国或对宗教形象保持盲目的信仰。尽管“灵性包含了某些存在于宗教生活中的内在经验和内在实践的要素,但是,‘真正的’灵性并不依赖于特殊的宗教信仰或神学等。”[5]灵性可以独立存在。它暗示着在每个人的灵魂中有某种神圣的创造力量在激励着个体不断超越现有与已知,在有限中求无限。王红宇吸收德韦恩·休伯纳(Dwayne Huebner)的观点,把“精神”与“灵性”界定为生活的动力与存在的“更多性”和“超越性”。她认为灵性“通过向自我之内和自我之外的陌生物敞开,寻求超越和转变现有的生活方式,寻求所能想象到的可能性,寻求与比自我更广大的某物的动态联结,寻求自我、他人和世界的更新与丰富。”[6]整体思维通过对人的灵性的强调触及了人作为精神性存在的本质。植基于整体思维的教学因此在本质上成为人的内在精神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