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样说,国家主义(Nationalism)是世界政治学说中最为模糊的概念。它就像一个隐身的精灵,通常并不被人们注意,只是作为偏激的民族主义思想的一种变体,即使在最权威的百科全书中,也仅是将其诠释为“一种能够提高本民族利益、文化和独立地位的思想或运动。”〔1〕但国家主义到底是什么?它从哪里来?却很少有人追根溯源。 如若把国家主义置放到一个历史文明或文化建构的层面加以体认,那么就会发现,它的内涵义理却是异常的复杂而又系统,它和我们最熟悉的传统、历史、理想、现实、价值、利益联系得那样紧密,以致不得不从它的延伸了的概念中予以考量。 国家主义虽然不是什么新东西,但肯定是当代文化最突出的现象之一,因为在国家主义基础上衍生的新国家主义(Neo-nationalism)正在成为主宰第三世界发展的重要政治思潮。从某种意义讲,新国家主义又是晚工业化的产物,但它的意义并不仅仅限于东亚的四小龙模式,北非的埃及利比亚摩洛哥模式,以及南美的巴西智利阿根廷模式,它在世界范围内,作为发达资本主义之外的现代化发展模式以及制度形态,将在长时间内存续下去。从思想体系上,新国家主义是在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相互涵容的环境中生长的,它是新集体主义、新权威主义、新保守主义的总根源;在制度架构上,新国家主义是权威政治加自由经济的现代社会形态,但这种模式带来的政治多元的局面,无疑会对第三世界国家产生持续的冲击。本文即是通过对国家主义及其制度形态的系统论述,来疏理新国家主义的基本理路,以期能够扩展人们的文化视域。 一 一般说来,一个族群可以由于种族、语言、宗教,或文化的特点而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民族或具有民族意识,不过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把不同的群团结合在一起的因素是共同的历史文明和对未来的共同愿望或共同命运的信念〔2〕。 这种信念作为与政治文化制度相联系的国家共同体(National Community)的意识,代表了一种旨在维系或改变某种生存状态和社会秩序的意识形态系统。所以,国家主义曾被广泛地描述为民族的开明宗教,是神圣理性的某些特征在国家共同体中最充分最完美的体现。值得人们深思的是,国家和民族几乎出于相同的历史脉络,其涵义也是相互交缠;国家意识与民族意识由于概念相近相通,也被反复交替使用。这似乎表明,国家主义能够把民族的归属感与国家的主体感溶合在一起,使一种对某一文化和语系的族群的效忠精神,演变为恒久的制度化的政治心理建构。 国家主义往往被视为某种偏狭的民族主义的变体,但民族主义只是近代的产物,而国家主义却是贯穿于每个民族群体制度演变的始终。广义上的国家主义并不仅仅限于政治学说的范畴,它是人类进入阶级社会以来运用国家意识凝聚民族理想实现社会均衡的制度文化形态,它作为涵盖了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历史文明或文化建构的概念,普遍存在于古典世界包括古代中国的传统之中。国家主义除了客观的民族共同特征之外,还包括大量制度化的道德、宗教和政治思想的淤淀,它把社会固有的人本思想、民粹观念以及民族理想的诸多因素统统加以整合,形成了自己的传统和力量,用以不断提升本民族的文化、利益和独立的地位。就其文化意义而言,国家主义的渊源更为久远,它的内涵义理也更加复杂而且系统。 在近代中性意义的“守夜人式”的国家出现以前,基于历史主义传统和古典社会形式而确立的国家理论,是将国家独占的政治形式同阶级压迫的社会结构联系起来,这样就迎合了向专制集权发展的国家崇拜趋势。那些有规模的国家或地域联合的共同体,依赖某些家族和集团的力量,应用某种文化符号,以及某些特殊宗教、网络、伦理、习惯等等,使政治归属感和族群认同感相互融合,由此形成一种潜在的国家主义意识。其实,古典国家主义作为一种历史文明或文化建构,曾普遍存在于人类社会的各个时期。早期的国家主义思想,虽然外在表现形式和政治涵容方式呈多样化的趋势,但在总体架构和内在义理方面则始终是系统化的。它的理论雏型,大体可以分成二种:一种是欧洲类型的,源起于古希腊柏拉图的国家学说,一种是亚洲类型的,来自于中国孔子的政治学说。 柏拉图的“理想国”和孔子的“大同世界”都蕴涵了强烈的国家主义意识,一个是作为重建国家权威、恢复公民信念的理想摹本,一个是作为防止国家陷入道德分崩和社会裂解的救世方略。柏拉图是从没有私有财产,没有个人权利,也没有剥削和奴役的理想国家模型中去憬悟国家主义的,其内在特征是以道德的伦理来强化政治,以国家的权威来塑造社会,这种典型的国家主义思想,一方面承续了向往氏族公有制度、维持城邦奴隶制和贵族集体压迫格局的历史传统,另一方面又确立了利用公共福祉说教巩固统治阶级特权延续贵族共和制度的政治策略,从而建立以权威主义为核心的政治秩序和文化秩序。孔子也是从道德主义的视角理解国家的本质,所以伦理秩序就意味着政治过程,并通过国家体制形成有效的合理结构和经济秩序,儒家一向致力伦理制度与国家主体的结合,最终强化了以皇权主义为核心的政治共同体意识,这种政治共同体意识作为价值、文化和种族的当然代表,显然具有国家主义的早期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