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O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04)10-0109-07 一、交互世界与求知方法 《论语·子罕》记孔子之言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这段话体现了一个十分重要但历来恰恰被人们所忽视的方法论,那就是在求知活动中不仅要重视对于事物本身的考察,而且要重视对于事物之间交互关系的把握,甚至后者的意义更超过前者。后人对于这层意思的诠释可以说相当到位,何晏《论语集解》:“知者,知意之知也。言知者言未必尽,今我诚尽也。孔曰:有鄙夫来问于我,其意空空然,我则发事之终始两端以语之,竭尽所知,不为有爱也。”朱熹《四书集注》:“叩,发动也。两端,犹言两头。言终始、本末、上下、精粗,无所不尽。”钱坫《论语后录》:“端即耑,物初生之题也。物之锐者谓之耑,亦谓之末。叩其两端,揣其本而齐其末之说欤?”这就是说,孔子在答疑时,用以阐发事理、晓谕所知的方法是从问题所涉的两端入手,在事物之间的终始、本末、上下、精粗等交互关系中彰明问题。从孔子的这一方法看,他是将事物之间的交互关系作为后来黑格尔所说的“实存”(Die Existenz)来看待的,这里对于这种交互关系的作用的重视程度更胜于对事物本身。 黑格尔是将事物与事物之间、特别是根据与结果之间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关系作为“实存”来看待的,他十分重视事物之间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关系对于认识活动的重要意义。黑格尔说:“这个以实存着的事物为其总和的、表现得花样繁多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得只是相对的,既制约他物,同时又为他物所制约,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寻得一个固定不移的安息之所。”(注: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266页。)黑格尔在《逻辑学》一书中论及“实存”时还说:“根据转化为条件”,“如果某一事物具备了一切条件,那末它就达到了实存”。列宁对于这一思想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万物之间的世界性的、全面的、活生生的联系,以及这种联系在人的概念中的反映——唯物地颠倒过来的黑格尔这些概念必须是经过琢磨的、整理过的、灵活的、能动的、相对的、相互联系的、在对立中是统一的,这样才能把握世界。”“好极了!这跟绝对观念和唯心主义有什么关系呢?”“这样‘引伸出’……实存……倒是很有趣的。”(注:列宁:《哲学笔记》,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153-154页。)总之,人的认识不应局限于通常认为实际存在的事物,而应进入到事物之间的交互世界中去,在根据与结果的交互关系之中认识事物、把握真理。 20世纪以来,人们对于事物之间的交互关系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胡塞尔、海德格尔、萨特、梅洛-庞蒂、德里达、卢卡奇、霍克海姆、阿多诺等人对此都发表过许多精彩的见解。特别要提到的是梅洛-庞蒂,他第一次明确提出了“交互世界”(interworld,法文为L'intermonde)的概念,不仅确认它的实际存在,而且将其作为看待和考察事物的基本框架和参照系。概括言之,梅洛-庞蒂关于“交互世界”的见解有以下要点:其一,在“交互世界”中,主体与对象、“自我”与“他人”并不是二分的,并不是相互对立和割裂的,而是一体化的,它们的关系是“自我与另一个我”的关系,这种关系可称之为“主体交互性”。他在《知觉现象学》一书中指出:在人们的经验中,“存在着在他人和我自己之间已构成的一种共同的基础:我的思想与他的思想相互交织成一个单一的结构,我的语言和我的对话者的语言都是为这种讨论的气氛所唤起的,而且也都涉入一种我们两人都不是其创造者的共同参与的操作之中”。其二,这种“自我与另一个我”之间的交互关系消除了个人经验的隔阂,也消除了各自视境的个体性,达到了两种视境的会合和迭加。梅洛-庞蒂说:“在我的世界的视境中,他人并不是封闭的,因为这种视境本身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因为它会自发地悄悄进入他人的视境,而且也因为这两种视境都会合于一个单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都是作为知觉的匿名主体的参与者。”因此他把置身于“交互世界”中的人和意识称为“复数的人”、“复数的我”和“复数式的意识”。其三,梅洛-庞蒂不同意心理主义和反省哲学所固守的二分法,以及对于主观因素的偏爱和理想化,认为终究是主客体之间的交互关系赋予存在以意义,“交互世界”是一个意义的世界。他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一书中指出:“在这里,没有野蛮的世界,只有一个精心创造的世界;也不存在任何相互的世俗化空间,而只有一个意义化的‘世界’”。当然,这并不是否定反思,反思仍然是需要的,只不过在通过反思的途径到达正确的认识之前,就已经“有我的生命与他人的生命之交织,有我的肉体和可见事物的交织,有我的知觉领域与他人的知觉领域之交叉,有我生命的持续与他人的持续之混合”(注:所引梅洛-庞蒂之语,均见弗莱德·R·多尔迈《主体性的黄昏》第2章。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以上对于事物之间“交互世界”及其作为“实存”的哲学认定,显然能够推进我们对于文学传统的意义和作用的认识,为我们全面、准确地把握当下的文学文本、文学话语、文学主体与文学传统之间的交互关系提供必要的理论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