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及其诗学意义

作 者:
钟华 

作者简介:
钟华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博士生;成都,610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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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对于海德格尔来说,“存在”不是任何形式的“存在者”,而是“意义之放光辉”,因而是“缘起”的、需要“被揭示”的。“语言”的本质在于“道说”。“道说”乃是“让显现和让闪亮意义上的显示”。正是借助“词语”的“道说”,“物”才“被赋予”了“存在”。所以,“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本文从八个不同角度阐发了这一命题的基本含义,以及它所蕴涵的诗学意义。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4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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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90X(2004)04-181-03

      “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是海德格尔在《在通向语言的途中,(Unterwegs zur Sprache)一书中重点阐释的一个诗学命题。同时,理解这一命题所蕴涵的诗学意义,也是理解海德格尔《林中路》(Holzwege)、《荷尔德林诗的阐释》(Erl?uterungen zu H?lderlins Dichtung)等其他诗学著作相关问题的基础。本文拟从八个不同的角度对此命题作出解释,以就教于方家。

      一 此命题中的两个关键性概念

      1.存在(Sein)

      可以说,海德格尔一生都在“追问存在”。他认为这是哲学家唯一正当的工作。但海德格尔的“存在”与他之前的任何一个哲学家的“存在”都有所不同:

      第一,他的“存在”不是任何一种“存在者”或“存在者的整体”。在《在通向语言的途中》,海德格尔甚至还明确区分了“存在者的存在”与“作为存在的存在”。海德格尔所说的“存在”通常是指后者。“作为存在的存在”是就“存在所固有的意义”亦即“存在之真理(澄明)的意义”来说的[1]。不明确这一点,单单抓住“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或“语言是存在之家”,很容易把海德格尔误视为是一个极端的主观唯心主义者。

      第二,他的“存在”是通过追问“存在者”的方式所追问不到的。在《存在与时间》(Sein und Zeit)中,海德格尔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2],而且认为追问“存在者”原本就是经验科学而不是哲学的任务[2]。在《面向思的实情》(Zur Sache des Denkens)中,海德格尔提出,哲学必须“不顾存在者而思存在”(Sein ohne das Seiende zu denken)[3]因此,他的“存在”必须通过“让存在自身达乎显现”的方式而不是经验科学或形而上学的方式来获得。

      第三,他的“存在”的意义是每时每刻都如此这般地存在着、并且领悟着自己的这种存在的“Dasein”(通译为“此在”)在对自身生存的自我领悟中生成的。因此,它不是现成的、静止不变的,而是鲜活的、开放的、人言人殊的。“Dasein”追问无限,“存在”的意义也就无限。

      有日本学者(如东京帝国大学教授手冢富雄)认为,海德格尔的“存在(Sein)”相当于东方哲学中的“空(Leere)”。但与之对话的海德格尔却宁愿把它说成是“无(Nichts)”。不过,在海德格尔看来,“空”与“无”原本就是“同一个东西”[1]。笔者认为,其实传统西方哲学中的“无”与古代东方哲学中的“空”是有着本质区别的,而且二者之间的区别正好体现了东西方哲学根本观念上的差异:东方哲学中的“空”讲的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讲的是一切皆“因缘而生”、“因缘而起”,并无永恒不变的实体存在。“缘起”之物非“有”非“无”,且非“非有”非“非无”。因此,在东方哲学中,“有”非“真有”,“无”非“真无”,“空”亦非“真空”。众所周知,僧肇“不真空论”即以此立义,而龙树主“八不”“三是”教义的“中道”哲学的精髓也在于此。但如果考虑到海德格尔受东方哲学影响很深(读过禅宗著作、多次引用《老子》和《庄子》、与中国学者萧师毅合译过《道德经》等),如果从“缘起性空”而不是“空无一物”的意义上去理解海德格尔的“无”,那么,海德格尔的“存在”和他的“Dasein”一样,本质上倒真是“空”或者“无”了。难怪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导论》(Einführung in die Metaphysik)中要以这样一句话开始并不断重复他的追问:“究竟为什么‘在者’在而‘无’反倒不在”?[4]难怪后期海德格尔要经常谈到“无无化(Das Nichts nichtet)”的问题。然而问题是,如果“存在”真是所谓“无”的话,它又能否以及如何被“语言”道说?

      2.道说(Sage)

      谈“道说”就等于谈“语言”,因为在海德格尔看来,语言的本质就在于“道说”,它在“道说”中“成就其本质”。

      “道说(Sagen)”不等于“说(Sprechen)”,有人滔滔不绝地“说”,但可能什么也没有“道说”。相反,有人沉默,什么也不“说”,却可能在沉默中“道说”了许多[1]。“道说(die Sage)”意味着三个东西:“道说(das Sagen)”、“所道说者(das Gesagte)”、“有待道说者(das zu-Sagende)”。它们分别对应“道说”的行为、内容方式和对象三个要素。

      究竟什么是“道说”呢?海德格尔在《出自一次关于语言的对话》(Aus einem Gespr?ch von der Sprache)中说,“道说”就是“让显现和让闪亮意义上的显示”,而且这种“让显现”和“让闪亮”乃是“以暗示方式进行”的[1]。“‘道说’意味着:显示,让显现、让看和让听(《Sagen》hei?t:zeigen,erscheinen-,sehen-und h?ren-lassen)”[1]。在《语言的本质》(Das Wesen der Sprache)一文中,海德格尔说,“对世界之澄明着和掩蔽着的端呈,乃是道说的本质所在(Das lichtend-verhüllende,schleiernde Reichen von Welt ist das Wesende im Sagen)”。[1]总之,“道说”本质上是这样一种活动,它借助“语言”以“暗示”的方式、以“澄明与掩蔽的争执”的方式“让存在”自身“显现”,“让存在者”如其所是地“存在”或曰“在场”。

      厘清了“存在”和“道说”两个概念还是不够充分的,让我们再来看看能帮助我们理解此命题的另一个命题。

      二 语言是存在之家

      “语言是存在之家(Die Sprache ist das Haus des Seins)”,是海德格尔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Brief über den Humanismus)中率先提出的命题[5]。提出该命题的目的是“想要启示语言的本质”,但海德格尔本人也承认,它显然只是一种“暗示”,而“没有提供出关于语言之本质的任何概念”[1]。但“语言是存在之家”这一说法本身,却清楚地表明了海德格尔对于“存在与语言之关系”这一问题的基本看法,并且早已成为了海德格尔哲学、诗学中一个影响深广的重要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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