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人类历史上恐怕没有哪个时期有现当今变化之快;如此地让人呼吸急促、脚步忙碌;如此地让人思维纷杂、生活善变;如此地让人靠近艺术而又远离艺术。这一切都应归功于或归咎于高科技,一个促使人类社会身不由己地进入后现代状况的始作俑者和最大推动力。我们认为,高科技至少在人们对思维模式、生活方式和艺术创作家的神秘地位的看法上产生了颠覆性的破坏与消解。 1 高科技改变了人类的传统思维模式 历史与社会在不断向前发展,人类对之的认识也随之发展,这种发展是伴随人类认识世界的方法、手段和视角的改变而发生的,尤其是随着高科技的发展,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产生了质的飞跃,人类不仅利用太空望远镜遥测几十亿光年以外的宇宙,而且利用物理、数学、生物的技术探索人类自身,引起了人类思维模式的巨大变革,传统思维模式的大厦在科技的强光下愈发显出自己的委琐与卑微。人们发现,重要的不在于发现绝对真理,而在于向每一个、每一次相对真理靠近;不在于建立理性的堂皇宫殿,而在于同时让非理性的旗帜高扬;不在于过于高视人类自己,而在于认识到人类根本不是宇宙的中心,一如太阳不是中心一样。 传统哲学认为,世界存在本质,人类通过自己的认知能力,利用数学、化学、物理的方法,可以对之进行把握,从土、水、数、形式、理式、物自体、绝对精神,反映了人类的不懈努力。究其根本,传统哲学认为,必定存在绝对真理,人类要做的是“发现”。 这种绝对真理观首先遭到了马克思的激烈批判。马克思主义的真理观告诉我们,不存在万古不变的、适宜一切现象的本质真理。同样,也不存在适宜一切美的现象的不变的“美的本质”。如果说有,那它就同客观唯心主义者的“理式”和“理念”一样地“绝对”了。我们在美学研究中追求的这一目的,正说明了我们在认识上存在的“非此即彼”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方法论上的机械论的弊病。同时,绝对真理观更遭到了现代科学技术高速发展的强力挑战。例如:欧几里德几何学曾被视为精密的科学,有最大的普遍适应性,长期以来被人们尊奉为“绝对真理”。但随着罗巴切夫斯基空间几何学的创立,使它变成了只是在一定范围内具有严密性、有效性的真理了。尽管它雄霸几千年之久,事实证明,它远未穷尽客观数学世界的真理。现代数学的严密性、精确性也只是相对的。同样,在量子力学中发现的“测不准”定理揭示了当代量子力学的状况。它指出,“若将电子的位置计算准确,则其速度就不可计算。反之,若将其速度测准,则其位置就测不准”。可以认为,这或许是电子的客观性质,或许是实验手段的限制所致。即便是以后能准确把握它、认识它,但势必又有新的层次有待更深入地探索。罗素说:“相对论和实验都证明质量不像以前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是固定不变的,而是随着快速运动而增加的”。而且,“量子论给了‘质量’概念一个更重大的打击”。这是由于放射现象引起能量减少,则一定伴随相应的质量减少。科学技术的发展带来的认识变革,导致人类哲学观念和思维模式的根本变化,美学上的古典美学的信条产生了动摇,艺术创作失去了坚定的信仰,理性的独霸地位岌岌可危,非理性乘虚而入。绝对的倒塌意味着相对的重建。比如文学创作中的现实主义,曾被人们奉为千年不变的圭臬.即认为在文学艺术的创作中,创作家须深入到现实生活中去,如路遥为写出《平凡的世界》而下到煤窑,艺术须反映客观世界和人的真实生活,发挥文艺的“文以载道”、干预生活的功能。但是,高科技的极速发展对人类认识和知识的深刻推进,彻底打破了现实主义的独尊地位,艺术创作一方面继承发展“诗缘性而绮靡”的传统,表现出向内转、抒发个人情感的倾向,另一方面,艺术创作又不局限于此,而不停地容纳多样的手法、技巧,呈现出创作的多元化态势。 2 高科技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 中国作为一个传统的农耕社会,社会结构具有极强的稳定性,社会的组成成分具有极强的单纯性,一个村落、一个庄寨往往由某一种姓氏的人员构成,而其他姓氏的迁入往往被视为“异族”的“入侵”,社会结构的稳定性和组成成分的单纯性意味着强烈的排他性。在这种血缘氏族式的村落里,起重要作用的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法律,而是家族式的宗法和道德,因此,村人尊崇的不是后来的有科学技术知识的能人,而是富有生存、生活、生产经验的智者;村人推崇的不是急风骤雨的改革,而是敬仰源远流长的传统。可以说,人们传统的生活方式是村落式的、经验性的、传统多于发展的,人们安土重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域上的距离一旦拉大则难以抹平,而时间却几近消融在庸常的日子里,斯宾格勒称之为“无时间性”。 传统的生活方式的形成与中国固有的地理环境有密切关系。在相对狭小、有限(人口和地域)的环境里,人们割断了与外界的更多的关联,埋首于自家的劳作,相对稳定、舒适的生活更能使人迷醉于“鸡犬之声相闻”的世外桃源。传统生活方式与儒家文化思想的深广影响有血缘关系,儒家主张入世而非出世,弘扬伦理纲常而少法治,氏族的血缘性以浓浓的“根”把人们纠结在一起,你的困难会压在我的肩上,我的快乐也是你的幸福,彼此间是没有秘密的,村落成了透明。另外,这还与中华民族的民族性格有关,人们信奉知足常乐、随遇而安,有谁会抛下整个大家族的多少殷殷日光而去冒险?有谁甘愿“古道西风瘦马”地放逐自己于天边?可以说,传统的生活弥漫着“休闲”,一旦别离可能就是永远。 但是,高科技的突飞猛进击破了这种田园诗的生活,一切都散文化了。 高科技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改变了社会结构,改变了人际关系,改变了时空观念和生活的休闲。最明显的例证是乡村的城镇化,而非相反。这已为政府的工作战略和社会的变化现实所证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矗立在原本生长庄稼的土地上,窗外的喧闹代替了“开门见山”,远处黄昏里淡淡的烛火已被迷乱的霓虹灯遮蔽,晚归的牧童的短笛在人声鼎沸中早巳不为人耳闻,袅袅炊烟云散而去,天空中不时掠过的是比小乌还小的飞机。城镇不再为某个家族垄断,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各色人等齐聚一堂,“远亲不如近邻啊”。年迈的族长只能无可奈何地拄了那柄磨得水滑的拐杖,到远而不远的一角目送晚霞的余晖。遥远的临近了,久远的恍如眼前,空间几乎不复存在,生离死别是昨日的美丽童话,因为我可以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相思已然淡化,送别的折杨柳悄然干枯,“多情自古伤离别”,如今,朋友、亲人、情侣大可含笑挥手,“断肠人”也可在某个准确的时间出现在机场。人们变得忙碌,却忙里偷闲。生活变得太快,工作压力太大,生存危机严重,传统戏剧的延时性和慢节奏变得不可忍耐,长篇小说的复杂情节和庞大结构简直成为累赘,奉若至宝的韵味淡了、消失了,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随风逝,影视文学异军突起左右了人们的视线和感官,长篇小说还能残存几日?迷人的网络虚拟地造就凡夫俗子为英雄,丑女摇身为靓妹,恶男变脸成帅哥。一切都那么容易,一切都唾手可得,崇高的理想、被压抑的欲望,实现了、渲泄了,让所有的情爱、仇恨、不满、狂欢、眼泪、愤世嫉俗在网上开放,在网上裸露。著名的后现代主义理论家詹姆逊称之为“无深度的平面化”。几种深度模式如能指与所指、意识与潜意识、符号与意谓、现象与本质,被取消了。人们不再试图透过现象看本质,不再探求能指下面的所指,不再深究意识背后的潜意识,也不再追问符号的意谓,它们之间的界限被模糊了、抹平了,能指、符号充满诱人的快惑,现象与观象狂欢、意识与意识乱伦。如果说传统社会是无时间的社会,那么,高科技时代则是无空间性的社会,相反,时间却变得与传统中的空间一样重要。思想简短了,表达直白了,双效益的目标让人脚步匆匆、眼光茫茫。如果有人对你说“别写那些文绉绉的情诗给我!说吧,说‘我爱你’吧”,或许你早已不以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