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来,启蒙运动所确立的“理性”和“主体性”,经过康德主体性哲学、黑格尔“绝对理性”的强化,在现代科技发达的社会,人依靠科学征服自然、征服人类自身,人成为新的上帝。“理性”和“主体性”也因此成为现代性的两个核心品质。现代性作为现代社会人的思想、意识和行为态度,它“以理性为基础,以人的主体的自由为标志”[1](p.26)。现代性作为一个新时代的一种普遍态度,“是与当代的现实相联系的模式,一种由特定人们所做的志愿的选择,一种思想和感觉的方式,也就是一种行为和举止的方式”[2](p.430),它具有普遍性,渗透在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打上现代社会的烙印。 一、实证理性的僭越和价值理性的迷失 理性在西方文明中源远流长。古希腊哲学在“逻各斯”、“理念”等概念所展现出来的对世界的普遍认识和对世界秩序的把握,就体现了理性的精神。近代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确立了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牢牢奠定了实证思维的基础,从而成为理性主义哲学的标志性命题。发生在18世纪,席卷欧洲的启蒙运动,就是以理性启蒙愚昧,反对宗教教条,破除迷信,展现人类理性光辉的一场运动。启蒙运动所展现的理性精神是全面的、普遍的理性。一方面,它包括自由、民主、平等、博爱、人权、正义、理想等形而上学的理念,理性的发展给人生以意义。另一方面,这种普遍的理性还包含有对实证科学的向往和追求,相信人类借助于科技的进步,可以带给人类的幸福。启蒙思想家受牛顿科学成就的启示,相信人类在自然科学中找到了理性的典范,相信自然科学的方法是人类获取真理的普遍方法。人们对科学充满着幻想,科学既是知识合理性的典范,也是推动人类进步的工具。人类自豪地发现,从自己心灵中闪射出来的理性光芒普照万物,使人类成为世界的真正造物主,没有人怀疑理性至高无上的意义。人们对自然科学的乐观和迷信,把它推到带领人们进入“尘世天堂”的新的上帝的位置,使它成为一种新的宗教。人类对科学的片面、盲目乐观的推崇,为现代性的发展埋下了祸根。 启蒙运动以后,经典物理学的成功,使得实证主义泛滥。实证主义认识事物的方式、方法日益泛化到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取代了形而上学的生活方式,折断了启蒙运动的完整理性的另一支翅膀。科学盛行,对形而上学的哲学提出了威胁和挑战。“科学(物理学)到处受到顶礼膜拜,而在许多国家,哲学则被排挤到大学系统中一个越来越小的角落”[3](p.12)。对此,一些哲学家放弃了哲学对人生意义的追问,跟随自然科学,重新界定他们的研究。胡塞尔指出了当时的情况,所有严肃的科学,包括哲学,只有一种共同的认识方法,这就是物理学的实证主义方法,“对哲学的所有拯救都依赖于这一点,即:哲学把精密科学作为方法楷模,首先把数学和数学的自然科学作为方法的楷模”[4](p.25)。 然而科学在给人们带来高度发达的物质财富的同时,并没有构筑一个理想的尘世天堂,20世纪爆发的两次世界大战、以及频繁发生的战争和冲突,人类对自然界的掠夺、破坏,自然罗对人类的报复,使理性从积极转化为消极,成为统治人、束缚人的力量,理性自身陷入了困境和危机。可见,“现代性的历史轨迹是从人类的解放走向了自我奴役。”[4](p.134)人类在现代性中陷入了深深的危机。 危机是如何发生的?在胡塞尔看来,危机的发生不在于启蒙运动所提倡的理性本身,理性本身是全面的,而在于理性的外部形式之中,“即在它对自然主义与客观主义的偏执之中”[5](p.174),使理性变成了单一的实证理性、科学理性。虽然西方有理性主义的传统,但完全剥离人文理性,是发生在科学高度发达的19世纪后期。在19世纪后半叶,现代人让自己的整个世界观受实证科学支配,并迷惑于实证科学所造就的“繁荣”。这种独特现象意味着,现代人漫不经心地抹去了那些对于真正的人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探问整个人生有无意义”。所以,胡塞尔认为,欧洲科学的危机,根本上是人性的危机,“只见事实的科学造成了只见事实的人”[6](p.5),生命不再具有人文性,不再具有意义,成为无情感、无人性的“机器”。 在科学理性的僭越中,现代人成为只有“理性”而无“人性”的专家,成为了技术的工具。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现代性把科学理性作为惟一的理性,甚至代替了人性,导致了理性自身的危机,人的生命的完整性日益丧失,人的精神世界、价值理性缺失了。至此,启蒙精神走向了反面,走向了启蒙的自我毁灭。正如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所指出:“那个旨在征服自然和把理性从神话镣铐下解放出来的启蒙运动,由于其自身内在的逻辑而走到了它的反面,成为新的神话。启蒙运动走向自杀的道路,而完全受到启蒙的世界却充满着巨大的不幸”[7](p.26)。他们认为,随着现代性的发展,实证理性的僭越,“把理性从形而上学转化为工具理性的合理性”,启蒙精神中蕴涵的理想主义的色彩,成为一种与实证主义强调的理性相同的“科学理性”。 正是在科学理性的霸权下,人们日益关注现实的世界、物质的生产和消费,而以关注入的心灵、信仰和人生意义为己任的人文精神日益萎缩。在教育上,表现为科学教育的盛行,人文教育的衰落。教育成为传授科学知识,教授技术、技能,发展人的理性能力的“唯理性教育”,而丧失了对人自身的关怀。科学理性的僭越,破坏了理性发展的全面性,使人丧失了自由,出现了精神的空虚,成为无“个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