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942X(2003)02-0088-08 一、诗本体:意象符号系统 这似乎是一个永恒的困惑:在诗人们创作着优美诗篇的同时,人们又常常苦于回答这样一个问题:诗是什么?这的确是一个难以回答又不得不作回答的艺术难题。当年黑格尔也曾说:“想确定诗的真正本质,那确是很困难的。”[1](p.18)数千年来,诗人与哲人们都试图以自己的语言加以解答,自亚里士多德“模仿”说以降,对诗的解释何止千万种。应该说,那种种精辟独到、异彩纷呈的对诗的阐述,都在丰富着诗歌艺术本身,引导着人们向着诗的本质逼近。但当我们对这些阐释作进一步考察的时候,却发现对于诗的这些解释总是与诗本身隔着一层。有人从诗与现实的关系出发,认为诗是“反映”与“再现”;有人从诗与人生出发,认为诗是生命的翻译,是生命存在的方式;有人从诗与理念、精神出发,认为诗是智慧的产物,是虚幻的世界,是重新创造的一种价值体系;有人从诗与感觉、情感出发,认为诗是感知,是情感的发泄……这种种阐释,都是那么新颖深刻,但不能不说只是站在诗的外部所进行的观照,虽是解释诗,其实只不过是在研究“与诗有关的各类问题”而已。 可否摆脱上述关于诗的来源、内容、功能等外在因素的研究,作一番更切近诗本体的考察呢?这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我们不妨就从《古诗源》收录的两首上古诗歌开始,来看看诗的基本形态:其一是《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肉。”此诗由“断竹”、“续竹”、 “飞土”、“逐肉”四个动态意象构成,此外别无他物,可以说是一首“纯意象”的诗。另一首是《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此诗则有所不同,前面部分是四个复合动态意象,而后面部分“帝力于我何有哉”则是一个非意象的议论句。因此,这首诗是由两个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意象成分,另一部分是非意象成分。纵观古今中外,诗的形态不外乎就是这两种,这两首诗的存在形态,代表了古今中外所有诗的基本形态。也就是说,诗歌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诗是完全由意象构成的,而另一类诗则是由意象成分加上非意象成分构成的。这就是诗的基本存在状况。 我们无法回避这一事实:当诗人进入构思,首先把握的是意象;在创作进行过程中,要处理的也是意象。意象活动构成诗歌创作的整个过程。同样无法回避的是:读者阅读诗作,也是先接触到意象,由意象的引领而进入诗的境界的。这样,我们发现:诗是由意象构成的,意象的创造、组接、发展、转换,构成了诗思维的全过程。当然,意象所占的比例在每首诗中并非等量。一首诗中,意象成分是不可或缺的,并且应当占主导地位。相对来说,意象成分越充分,诗的成分也就越完满;意象成分也就是诗的成分。上述两种情况可以说明:诗的基本构成成分是意象。意象是诗的基本要素,有没有意象,是诗与非诗的根本区别。没有意象,诗就成了直白与说明,换言之也就不能称之为诗。 至于诗中的非意象成分,乃是由意象成分派生出来的,是意象的附属成分,其作用是说明、阐释意象的内含,表述意象的意义取向,它服从于意象,是意象的延伸与扩张,本身无独立性。脱离了意象,非意象成分就失去存在的意义。因此,归根到底,即使是那些由意象与非意象成分构成的诗作,也仍然可以看作是一个由意象构成的整体系统。关于意象与诗的关系,诗人郑敏有过恰切的比喻,她说:“诗如果是用预制板建成的建筑物,意象就是一块块的预制板。”意象“像一个集成线路的元件……它对诗的作用好像一个集成线路的元件对电子仪器的作用”[2](p.52)。这话指出了意象即是诗的基本成分这一事实。胡经之也说:“在意象思维中,思维的基本材料是意象……意象思维不断运动的结果,是形成完整的艺术意境(艺术典型是其一种形态),或统一的意象体系。”[3](p.151)体系也就是系统。由此,我们可以说:诗就是意象符号的系列呈现。这是动态的表述;静态的表述即为:诗是一个独立自足的意象符号系统。所谓独立自足,是指这个系统自身完整,独具艺术生命。 诗作为一个系统,具有系统的基本特性。关于系统,钱学森的解释是:“由相互作用和相互依赖的若干组成部分结合成的具有特定功能的有机整体,而且这个系统本身又是他们从属的更大系统的组成部分。”[4](pp.1-2)系统具有整体性、协调性、有效性等特点。所谓整体性,是指系统的各组成部分服从于整体、共同指向整体,整体大于各部分的简单相加之和。所谓协调性,是指系统的各部分互相影响、互相依赖、互相作用,组合有序,配合协调。所谓有效性,是指系统的所有组成成分共同合作,有效地发挥作用,使系统的功能实现最大化。上述系统的特点,在诗的意象系统中也是完全具备的。首先,在诗歌意象系统中,意象的组合,总是为了指向整体、表现整体,而每个意象都应当适合于整体的需要,符合整体的目的,作为整体的必要部分而存在,单个意象也只有在整体中才能确定其位,实现其意义。其次,每个意象都是诗人精心创造的产物,因为“一个部分越是自我完善,它的某些特征就越易于参与到整体之中”[5](p.96)。而意象与意象之间,作为系统的部分,其组合具有层次性和有序性,既相互交流、照耀,又互相制约、矫正,互为存在的条件,“彼此之间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协调和适中”[6](p.80),协调有序是意象得以存在并发挥功能的前提。此外,意象的组合形成一个有机的生气灌注的结构,使整体成为一个艺术生命。正如别林斯基所说:“在一定的形式内,在充满美和生命的形象中,滋生、发展,终至出现了一个完全特殊的、整个的、自成一体的世界。”[7](p.1302)这个“世界”乃是从意象本身发展起来的艺术有机体,具有自身的活力,通过完整而独特的结构,有效地产生诗的整体意义,并有可能产生出新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