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后期,西方文艺理论的发展经历了从“以作者为中心”到“以文本为中心”再到“以读者为中心”三个重要阶段。在这三个历史阶段中,各个中心话题分别生成和衍化出诸多重要理论和学派。这些理论和学派各有优长,彼此之间的交叉渗透和主题论争也时有起伏。但是,直面当下,我们可以作出这一判断,即经过百年发展和嬗变,西方文论的总体格局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自20世纪80年代始,以后现代主义特别是解构主义的兴起为标志,当代西方文论总体放弃了以作者—文本—读者为中心的追索,走上了一条理论为王、理论至上的道路,进入了以理论为中心的特殊时代。其基本标志是:放弃文学本来的对象;理论生成理论;理论对实践加以强制阐释,实践服从理论;理论成为文学存在的全部根据。短短百年间,西方文艺理论的中心话题多次转移、变幻,后来者否定、阻绝前在者,从以作者为中心到以理论为中心,从没有文学的庸俗社会学批评到没有文学的文学理论,沿着一条闭合循环的行进路线,无奈地回到起点,给我们以深刻的警醒与启示。 一 对象的变幻与迁移 任何一种成熟的理论,都有自己确定的对象。理论依据对象而生成,没有对象就没有理论。放弃和改变对象,理论就不再是关于该对象的理论。从发生学的意义上来说,对象先于理论而存在,对象在自身运动中展现其规则和动律,提供人们以逻辑和理论归整的必要条件。理论的成长,由感性和对表象的体验出发,经过反复归纳推理,零碎散乱的表象集合抽象为概念、范畴,再由实践多重调整校正,形成与对象本身生成及运动规律相一致的规则、范式,最终达到深入本质、把握规律的理论目的。从功能论的意义上来说,理论的功能是认识和把握对象,指导乃至改造对象,实现理论到实践的转化。理论依据对象丰富发展自己,对象依靠理论服务指导自己,理论在与对象的互动中显现和印证自身,对象在理论的指导下调整和丰富自身。对象的存在决定理论的存在,对象消失了,理论就失去了存在的根据,或早或晚也要随之消失。就学科发展而言,任何一个学科的创生都是以具体对象的创生和存在为前提的。具有实践能力的对象,在其发展进程中,不断地提出问题、创造话题、建制论域,由此保证和推动学科的生成和延续。从学科独立的意义上来说,研究对象的清晰存在是学科成立并保持下去的第一根据。失去了确定的对象,学科及其理论将不复存在。离开确定的学科论域,学科的理论也难以维系。一个对象模糊、论域失范的学科,不可能成为有生命力的学科。对象的存在和生长是学科存在和生长的必备条件。 20世纪的西方文论,经过分别以作者、文本、读者为中心的不同阶段的演进,其历史脉络清晰而完整。对此,学界早有共识。在演进过程中,尽管“三个中心”的理论盘亘交错且多有融合,但主流思潮和学派的地位难以动摇。19世纪及以前的文学理论和批评,以文本生成的社会历史背景为主要指向,其阐释与批评的锋芒集中于作者,与作者相关的历史传统和社会语境分析构成文学批评的基本内容。以作者为中心,忽略乃至弃绝对文本自身的研究,此类非文学的社会分析与考量,远离文学的本来意义,为理论的变革和进步提供了有利契机。正因如此,20世纪初期的俄国形式主义,开始推进当代西方文论的语言论转向。这个转向以索绪尔的深刻创意为主线,把文学理论的核心目标集中为文本的形式与技巧。由此起始,经过语义学和新批评学派,特别是经过结构主义、符号学、叙事学的延宕和深化,牢固确立了以文本为中心的立场与倾向。一些重要口号,如所谓“作者死了”和“文本之外别无他物”等,把这个历史性追索推向极端,为新的理论生产打开了缺口。20世纪60年代,以姚斯为代表的接受美学,直指以文本为中心的弊端,瓦解了单纯以文本为中心的理论的历史。作者不在,文本不在,读者成为决定文本以至文学存在的唯一根据;没有读者,一切文学创作和文本书写都不可能完成和实现;文学史成了作品被接受的历史。接受美学以对作者和文本的双重否定,再一次改变了西方文论的行进方向,以读者为中心开始引领潮流。无论怎样评价以前“三个中心”的理论意义和得失,有一点可以断定,以作者、文本、读者为中心的理论和批评,其追索目标及思维路线是基本一致的,即都是以理论自身之外的文学实践及活动结果为对象,构建和丰富理论本身。应当说,在这个历史过程中,理论与自身对象的关系是清晰的。以作者为中心,其理论对象是作者。作为文学实践的行为主体,作者的创造与书写构成文学活动的核心。研究作者,通过作者关涉文本,其理论的对象是正当的,理论的合法性据此而成立。以文本为中心,理论的对象是文本。文本是文学活动的结果,是具体文学过程的重要节点。以文本为中心展开研究和阐释,是以对象为基点建构和推进理论,为理论生产确立了实践依据,理论生成的认识论根基牢固而可信。以读者为中心,理论的对象是读者及读者对文本的理解和阐释,其合理性在于,作为文学活动的直接参与者,读者对文本的理解和阐释,对作者的书写及其文本意义产生影响。通过对读者的理解的分析,既可考察作者书写是否确当表达其意图,也可证明文本播撒的意义和影响。读者参与的文学活动,应该是理论研究的确切对象,是理论生成的重要源头与根据。准此,我们判断,“三个中心”的理论以现实文学实践、文学结果、文学传播过程为对象,通过对实践活动的认识和总结生成理论并指导实践,理论的对象集中于文学,为文学的生长服务,理论的存在是必要的,且理由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