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庙堂之忧”而忧的局限

——评萧功秦的两篇近作

作 者:

作者简介:
樊百华 南京邮电学院

原文出处:
战略与管理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D0
分类名称:政治学
复印期号:2003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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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期《战略与管理》发表了萧功秦先生两篇文章:2002年第6期的《中国后全能型的权威政治》(下称《后文》)与2003年第1期的《新加坡的“选举威权主义”及其启示》(下称《新文》)。作为一个长期用学术语言翻说、谏导“强势话语”的学者,萧先生的两篇近作与其以往的言说相比,出现了一些新变化。例如分明有了忧患之心,主要是对“苏丹化”危险的担忧:萧先生认为“技术性权威政治”也即“后全能政治”已经作出“重要历史贡献”,但也带来了“官僚利益”的“凝固化与内封闭性”、“腐败”、“严重不公”与“两极分化”,继续下去“将出现一种最坏的权威政治亚类型”,即“苏丹式政权”(见《后文》);再如对政治改革有了正面的考虑:在坦率涉及“六四事件”和苏东事件与政治改革的关系时,萧先生指出“从世界范围与历史来看,发展民主政治,是一个民族真正走向富强并享有高质量的生活的必由之路,也是有效防范腐败与扩大民众参与的必由之路。”(见《新文》)

      套用萧功秦先生的话说,相通于全能政治的威权主义有多种表现:傲慢的镇制主义其一,口惠的东方保守其二,阴凶的威权一统其三(如“选举威权主义”),(充满不确定性的)后全能改良其四。萧先生的思想历程具有很大的覆盖性,《后文》与《新文》的态度近于第四种,不见了镇制主义的傲慢。无论何种主义或者主张,只要不是绝对权力的骄横话语,都是可以并需要对话的。诸如何新的“新国家主义”、王绍光的“财政集权主义”、(康晓光特别推崇的)金耀基的“政治行政化”(我称之为“泛政协化”)、樊纲和张维迎等人的“富人横财赦免论”、杨帆等人的“国有股缩股让利论”……这些或窄或宽或深或浅的主张,都开始有了意识形态的品格——公开代表部分国民的利益,而本非全民声音的意识形态之间的对话,正是现代文明生活的组成部分。

      “经验试错”拒绝“理性建构”?

      从拒绝“道德理想主义”到拒绝“理性建构”,是转轨时期思想反思进程中出现的“病变”,这一病变对“垄断范型”构成多方面的反讽,说明改革急需要常识理性来化疗。

      全部人工物质世界无不赖于工具理性建构,科学技术也是一种理想的事业。人文社会领域虽充满不确定性,但同样离不了特别的理性建构。这不是现代人类的本领,而是远古蒙昧时代就有的智慧。理性建构乃人之本质力量。社会活动中的理性建构之最深厚的基础不在逻辑思维,也不在具体知识,而在源于现实生活体验的道德及其理想——道德理性。清算“极左乌托邦”是必须继续做好的事情。根据陈敏之先生的介绍,我判断,因为顾准遗作的私下传阅,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为90年代清算的深入,留下了种子,而其收获之一即朱学勤的《道德理想国的破灭》。随着对波普、哈耶克等大师的再解读和例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西方现代思想丛书”的梓行,相关的清算在先进思想界可以说基本完成。但是,像任何社会思想的挺进一样,龙种身边免不了出现跳蚤,例如理性建构之于浪漫意志、理想之于强加乌托邦的因噎废食,竟使人们对很多话题难以张口了。于是有了底线性澄清:“两个托马斯”的故事发人深省;思无涯、行有制;强制之罪非乌托邦之罪;憬从“圣雄人格”低调争取权利。(注:见秦晖:《善恶、信仰与自由:两个托马斯的启示》《思无涯,行有制》、《告别强制》等文。)澄清及时而必要——道德理性是人类必须坚守的第一个希望,包括宗教信仰也包括中国儒家在内的道德理想言说,虽然并不绝对可信,在言说者的行为那里也都出现过这样那样甚至是血腥的背离,但都不说明相关道德理性言说本身的伪善与荒诞,恰恰相反,所有的宗教信仰都以“道德理性”为可理解的共通启示,所有的良法无不以道德理性为终极支持,离开了道德理性的建构,制度建构将漂浮无根,人的社会终究不过的特殊的“动物王国”。现代权利体系当然是道德理性的凯旋。制度与人的“鸡蛋悖论”其实是缺乏权利实践时的一个思辨佯谬。

      人的道德经验产生常识理性,常识理性启示人们境遇的相似,相似的境遇面前不需要“从头探索”。交流交往每日每时地成就着明智的“重复”,只有疯子才会与学习绝缘,只有偏执狂才会拒绝借鉴。模仿、学习、借鉴正是人类本原的“经济理性”。

      《新文》认为,像经济改革的“摸着石头过河”一样,政治改革也要“走一步,看一步,发现问题再停下来,……走不好,再退回来。……通过这种不断试错的办法,步步为营,循序渐进……这是一种包含着保守主义与经验论哲学智慧的、自觉排斥建构理性主义的乌托邦社会工程设计的思考路径。它渗透着一种对理性建构设计的怀疑主义精神,但他却不拒绝经验中的试错,而是努力通过这种走小步,走稳步,不停步的点滴改良的方式,来实现制度创新。这是一种以直接应对现存问题为导向的试错模式。”

      在这里,经验与理性、摸索与借鉴被割裂得面目全非;在这里,人们看到的是一个踽踽独行的自闭症患者。如果说社会就是水文复杂的深流,独行者为什么一定要怀疑别人的舟楫与桥梁呢?经验试错当然不是闭目塞听的经验排他主义,波普的试错论恰恰是一种开放理性。讵料,顾准的经验主义一流行,(注:我认为“经验主义”只是对顾准思想的一局部概括,甚至不是最重要的概括。用“经验主义”指称顾准思想弊大于利。)倒为“摸着石头过河”与汉语的实用主义找到新的辩解了。没有理性怎么归纳、总结经验?既有天赋理性,为什么要拒绝设汁、建构?认知科学何以产生又何以必要?小岗村农民的分田包干,可能基于自留地效益的启示;也可能源于私有制或者自发合作经济的记忆;更可能出于对乡人社会本性的朴素猜测与假设。责、权、利统一于个体,活力自然焕发,说起来是现代智慧,实则自古已然,不过现代社会运用得更自觉更深入更全面罢了。波普说理论(猜测)先于经验,泰半如是。

      我得承认,我阅读、理解顾准或者相关译著的过程,就是被现代权利价值“建构”的过程,尽管我的被“建构”离不开自己乡土生活的体验。娴于语言分析的哲学家李河论证说:“民族语言”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如今的“国学”是有些“国也不国”了。我推测,萧先生所以能够将“摸论”翻新,也脱不了被“建构”的情形,抛开20多年摸得如何不论,“摸沦”如果也算一种理论,好歹总有设计、建构的功能。可见得,不是要不要理性建构的问题,而是谁有资格用什么理念又怎样来建构并付诸实践的问题。踽踽独行者没有自绝于他山之石,不过仍然自陷于体用焦虑罢了。拒绝借鉴和引进当然更是虚话,没有新旧“洋务”,还奢谈什么“实业兴国”、“知识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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