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两套文论话语的龃龉与磨合

——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的世纪行进

作 者:
代迅 

作者简介:
代讯,1963年生。文学博士。现为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原文出处:
文学遗产

内容提要:

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是在本世纪中西文学的交汇中发生和发展起来的。来自西方的文学观念及其理论批评体系,是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建立的前提和依据。如何根据外来的观念与系统,重新设定和剪裁中国文论的有关基本史料,使两者协调一致和准确对接,并进而对中国古代文论作出符合其本来面貌的理论评价与阐释,为当下的中国文论建设注入源头活水,这构成了本世纪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发展的基本逻辑线索,同时也是一个艰难而曲折的过程。本文对这个历史过程中的经验教训作了思考与探索。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2 年 03 期

字号:

      一

      中国文学理论源远流长,远在先秦时期,中国便有了自己的文学理论。然而,人们对它的发展过程及其内在规律进行系统的整理研究,换言之作为中国文学批评史的学科建立和发展,则是本世纪才开始的。

      意味深长的是,最早写出中国文学批评史的并不是中国人。20年代,日本汉学家铃木虎雄早著先鞭,写成了《支那诗论史》,由孙俍工迻译,改题《中国古代文艺论史),上卷于1928年与中国读者见面。与此相应的是,最早写出中国文学史的也不是中国人,而是东洋的古城贞吉和西洋的翟理士、顾路柏,“中国人所出的,反在日本人及西洋人之后。”(注:《胡小石论文集续编》,第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这就是当时的实际情况。

      1914年至1919年.黄侃在北京大学开设《文心雕龙》课,后来出版的《文心雕龙札记》,就是这一课程的讲稿。李曰刚在《文心雕龙斠诠》中指出:

      民国鼎革以前,清代学士大夫多以读经之法读《文心》,大则不外校勘、评解二途,于彦和之文论思想甚少阐发。黄氏《札记》适完稿于人荟萃之北大,复于中西文化之剧烈交绥之时,因此《札记》初出,即震惊文坛,从而令学术思想界对《文心雕龙》之实用价值,研究角度,均作革命性之调整,故季刚不仅是彦和之功臣,尤为我国近代文学批评之前驱。

      这里道出了西方学术与文学观念对于《文心雕龙札记》的影响。

      1923年,范文澜在南开大学开设《文心雕龙》课,讲稿后来修订出版,这就是《文心雕龙注》。范注在清黄叔琳和黄侃《札记》的基础上大加充实,网罗古今,进行了集大成的注释工作,成为首次详注《文心雕龙》的浩大工程。20年代以来,增补和驳正及评论范注已成《龙》学的一个方面,由此可见它在现代《龙》学中的重要地位。

      这是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发端的起点。它从一开始就是在中西文化的交汇中产生的,正是在中西文论比较的广阔视野中,确定了《文心雕龙》在中外文论史上的崇高地位。鲁迅于《集外集拾遗补编·题记一篇》中指出:“……而篇章既富,评骘遂生,东则有刘彦和之《文心》,西则有亚里士多德之《诗学》,解析神质,包举洪纤,开源发流,为世楷式。”这迄今仍是不易之论。

      1927年,陈钟凡出版《中国文学批评史》,由于处在草创阶段,论述难免简略,全书仅7万余言,且前后体例随意性较大,未能统一,朱自清评为“似乎随手掇拾而成,并非精心结撰。取材只是人所熟知的一些东酉,说解也只是顺文敷衍,毫无新意,所以不为人所重”(注:《朱自清古典文学论文集》,下册,第54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但筚路蓝缕,开创之功不可没。此书所涉及批评家已达90余人,大体构成了中国文学批评史的初步框架,标志着这一学科正式诞生。

      1934年和1947年,郭绍虞先生先后出版了他的《中国文学批评史》上下册,凡70余万言,大大拓展了由陈钟凡建立起来的最初框架。1934年,方孝岳《中国文学批评》出版。1934年至1943年,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一至四册出版。1944年,朱东润《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出版。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迅速走向了它在本世纪的第一个丰收期,为后来的学科发展奠定了良好和坚实的基础。在这个过程中,西方的文学与学术观念的影响是其中一个关键性因素,可以这样讲,没有西学浸染,就没有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的产生。朱自清指出:

      系统的自觉的文学批评著作,中国只有钟嵘的《诗品》;刘勰的《文心雕龙》,现在虽也认为重要的批评典籍,可是他当时的用意还是在论述各体的源流利病与属文的方法,批评不过附及罢了。这两部书以外,所有的都是零星的,片断的材料。……现在写中国文学批评史有两大困难。第一,这完全是件新工作,差不多要白手起家,得自己向那浩如烟海的书籍里披沙拣金去。第二,得让大家相信文学批评是一门独立的学问,并非无根的游谈。换句话说,得建立起一个新的系统来(注:《朱自清古典文学论文集》,下册,第539-54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那么根据什么来建立一个新的系统呢?这就是来自西方的文学观念。朱自清明确指出:

      “文学批评”是一个译名。我们称为“诗文评”的,与文学批评可以相当,虽然未必完全一致。我门的诗文评有它自己的发展;现在通称为“文学批评”,因为这个名词清楚些,确切些,尤其郑重些。但论到发展,还不能抹杀那个老名字。老名字代表一个附庸的地位和一个轻蔑的声音——“诗文评”在目录里只是集部的尾巴。……写中国文学批评史,就难在将这两样比较得恰到好处,故我们能以靠了文学批评这把明镜,照清楚诗文评的面目。诗文评里有一部分与文学批评无干,得清算出去;这是将文学批评还给文学批评,是第一步。还得将中国还给中国,一时代还给一时代。按这个方向走,才能将我们的材料跟那外来意念打成一片,才能处处抓住要领;抓住要领以后,才值得详细探索起去。罗先生的书(按:指罗根泽《周秦两汉文学批评史》、《魏晋六朝文学批评史》、《隋唐文学批评史》,即《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二、三分册)除《绪言》(第一册)似乎稍繁以外,只翻看目录,就教人耳目清新,就是因为他抓得住的原故(注:《朱自清古典文学论文集》,下册,第543-545页。)。

      朱自清对当时的这种学术态势作了如下的简洁概括: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