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以胡风为代表的七月批评派没有背离马克思主义,没有背离人民,没有背离现实主义。其悲剧是它的执着和真诚。 关键词 胡风 七月派 批评观 真实 七月批评派因胡风创办《七月》杂志而得名。胡风是其主要代表人物。吕荧、阿垅、舒芜、路翎等人是这一流派的重要捍卫者。胡风曾明确表明《七月》是一个“同人杂志”或“半同人杂志”,“基本撰稿人在大体上倾向一致”。①因此,七月批评派是一个具有相当自觉意识与共识精神的批评流派。 以《七月》创刊于1937年来看,七月批评派诞生于抗日战争中,它经过解放战争而延至五十年代初期。七月批评派是以对现实主义精神之追求而卓立不群的。尽管它曾被目为反现实主义和反马克思主义文艺派别,却未能改变其现实主义的性质,和寻求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新建构的努力。在七月批评派中,有“现实主义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上可以求得发展”②的信心;有“只有现实主义,……才能给予艺术以伟大的永生的光辉”③的断言;还有“大胆地接触了实生活,有的简直豪勇地透入了实生活”④的创作号召。应当说,在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的后十余年里,若缺少七月批评派,则这段历史必将显得黯然失色。因为它代表着中国现代现实主义的一次重大拓展与重大挫折。中国现代文学批评之总结,回避不了对于七月批评派的评价。 一 浮现在七月派批评活动中的第一个重要思想特色,是高度重视“写真实”。这既是七月批评派对现实主义基本精神内核的界定与把握,也是七月批评派的思想起点。胡风引述过斯大林的一段话:“写真实!让作家在生活中学习罢!如果他能用高度的艺术形式反映出了生活真实,他就会达到马克思主义!”⑤如若考虑到胡风这样坚持时,正是他遭到猛烈批评之际,就能体会出来,他对真实之推崇,是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范围的。真实,对于胡风来说,显然是现实主义的真正灵魂。吕荧对真实也抱着同样的挚爱之情,“真实,只有通过真实,血肉的真实,艺术家才能表现人物、社会、历史、时代,表现思想、精神、力、真理。艺术也才能获得生命。”⑥这种把艺术与真实相联系,并进而由真实判断艺术价值的观点,也许不能用以说明全部艺术史的纷繁复杂,但在不无偏颇中,体现的正是吕荧对于真实的崇信与倡导。就阿垅诗论来看,贯串其中的主线也是“真实”。在评价王国维的境界说时,他就强调指出:“作为艺术现象,境界似乎是一个虚构,但作为生活的升华现象,则它又必然是一个真实。”所以,尽管境界可以“虚构”地出现于空中,“但科学却证明了那仍然是人间的世界,并不是奇迹,并不是没有根据地。”因此,他的结论是“生活总是境界底母体,底产地。”⑦真实在此处,是被当作创作的最高目标对待的。所以,在七月批评派看来,肯定现实主义,首先就是肯定真实;而走同真实,也就走向了现实主义。 如果说,七月批评派仅只提出了这样的真实要求,它无理论上的独特性。茅盾提出“人生文学”时,他对真实的执着追求,不下于七月批评派。周扬讨论文学与现实时,亦曾论及真实。七月批评派对真实之绝对意义的阐释,才是它所拥有的理论深度,使其区别于其他现实主义者。这有三点值得注意: (1)在真实与政治关系上,七月派坚持政治服从真实的创作原则。当政治违背真实时,应弃政治而要真实;当政治削弱真实时,要恢复真实的面貌;当政治还未转化为真实时,政治不能代替真实而成为创作的内容。吕荧在肯定艺术与政治结合的前提下,就是以真实作为衡量标准来看政治的:“艺术是现实斗争战线之一,如果艺术游离了现实斗争,令人都接触不到内容的政治倾向,则艺术的自然而然的表现再高,也是无意义,无生命的。况且,反过来,如果作品光有政治倾向,仅是口号、标语、公式的图画,没有真实的艺术表现,则这倾向不论是多么正确、明确,也是不能产生高度的政治效果,也就是艺术效果的。”⑧这种理解是:政治不是真实时,政治对艺术的介入,就不能对创作产生良好作用。胡风的分析更加尖锐,他说,政治原本来自现实人生,如果割断政治与生活的联系,把政治从生活中抽象出来,“从政治概念一脚跨到作品,丢掉现实人生,因而没有现实人生的真象,也就不能成为艺术了。”⑨此时,即使写成作品,除了“枯燥空洞”、“思想灰白”外,只能获得“非常表面性”的效果。正是坚持了这一点,我们发现,七月批评派才反对“抗战八股”,反对“写政策”等等从政治出发,直接而又简单地表现政治的创作倾向。 (2)在写光明还是写黑暗的问题上,七月派亦突出了真实的统摄作用。胡风、吕荧、阿垅在评论田间、艾青、李季等人诗作时,对其中歌颂民族革命战争的篇章是给以礼赞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歌颂通过诗人的痛苦搏斗达到了对于生活的庄严远景的揭示,那么,诗人们指示了“出路”,又为什么要加以拒绝呢?对于人生之黑暗部分,七月派并不贬低其思想意义和艺术价值。他们认为光明能够产生真实感,黑暗也不意味着真实的丧失。只要这黑暗还是人生的一部分,文学创作就拥有表现它的权利。胡风说过:“我们说歌颂,说批判,……并没有丝毫的意思说作家可以抹杀对象底性格的全面关联。歌颂也罢,批判也罢,……无论你要强调的是哪一面,要说出对象底真实来这一任务却是相同的。”⑩胡风主张作家去写人民“精神奴役的创伤”,并将鲁迅看作这一传统的源头,正是基于他对“黑暗”之真实性的确认。而路翎表白他对悲剧题材的眷恋和认同时,流露的正是胡风式的思想。他赞同这样的观点:“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描写幸福,当然要比描写不幸福愉快得多,”然而,灾难就在生活中,你又怎能“简化人们的内心生活,从内心生活中抽出它的那些亲切的经验或悲哀”?(11)其实,在七月派的思想中,所谓光明与黑暗的差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是否代表真实。真实才是它们的本质,才是它们能否产生价值的内在原因。因此,七月批评派并不十分关心以光明来鼓舞人或以黑暗来警醒人,它关心的是以真实来撼动人。有了真实,就给人类带来光明:“在我们,只应该要求作者写出生活底真实来,写出生活本质的方向来,所谓‘光明’就一定附随在这‘真实’,这‘本质的方向’上面。”(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