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1994年9月28日子夜 地点 福州福建省画院403房。 题外话:开完北村近期小说作品讨论会,第二天,朋友们就将各奔西东。谢春池与王干相约就“第三次浪潮”聊一番。一时无录音,谢春池只好笔录,故他无法完全与王干对侃,至多只能间歇地插话和简短地表述。后来,在整理时他把当时的一些想法以“自忖”补到谈话录里。 谢 我认为这个讨论会的意义已超出北村本人,北村的小说作品和这个讨论会本身。你在会上发言谈到,中国当代文学第三个浪潮即将到来,对此,我也有同感。我觉得这个提法不仅充满新意,而且,是从另一个维度来考察我们新时期以来的当代文学。 王 你说的不错。此次来福州开会,印象很好,福建的同行们,很努力也很认真地进行着当代文学评论的研究工作。北村作品讨论会从理论上确实提出很多值得我们讨论的问题。我以为新时期以来的中国文学已经涌过两个浪潮。 谢 这就是你在会上提出的,第一个是朦胧诗讨论引起的,第二个是方法论讨论引起的。这个论断使福建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地位大大提高了。因为,朦胧诗的讨论引发者是福建女诗人舒婷,最初的讨论是在1980年初春的《福建文艺》上展开的,这年11月在福州召开了讨论会。方法论讨论会我记得是在厦门大学召开的,时间是1985年3月。 王 我以为第一浪潮的意义在于文学的审美功能的恢复。长期以来,我们把文学的功能仅仅局限在宣传和教育两个方面,而忽略了审美这个最为重要的功能。以舒婷为代表的朦胧诗的出现,给中国文坛带来大冲击,记得当时争论最激烈的是“看不懂”这一个问题。 谢 其实,现在回头去读一读舒婷,还有北岛、顾城们的诗,已经不存在“看不懂”的困难了。 王 没错,朦胧诗的讨论和接着的寻根文学的讨论意义重大,此后,对于审美性的文学作品,读者们懂了,因为阅读的通道打通了,没有看不懂的了。有不少文学作品,是一种感觉或情绪的表现,其解读的语码不在于教育的功能。故而,我认为,朦胧诗的讨论为以后出现的现代小说作了一次铺垫作了一个预告。 第二次浪潮的兴起以方法论热为标志。全国方法论热的兴起与新时期文学的人文主义、人道主义和启蒙运动是联系在一起的。新时期的重要特征和国情是实现四化。记得徐迟曾发表过一篇文章《文学与现代化》…… 谢 徐迟的这一篇文章引起一场争论,赞同者有之,批判者有之,持中间态度的有之。 王 文学的现代化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是对西方文化的认同。 谢 或者说是:接轨。 王 接轨?也可以说是接轨。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方法论热。后来,很多西方哲学的引进,莫不与此有关。如尼采、叔本华、弗洛依德、萨特,等等。方法论的讨论已不仅是方法问题,而是进入了本体,亦即内容问题。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对世界新的认识的参照。比如,科学主义的方式出现,是启蒙的产物,方法的更新,思维的改变。此前,尽管论说的是新时期文学,但,维度仍留在一元化的水平,只以认识论及意识形态或理想作为参照。运用的仅仅是历史的政治的社会的话语。但是,方法论的引入,给我们一个契机,一面旗帜。对一元论的否定,把思维的单一化改变了。与此同时,主体论出现,它是哲学的,内容性的。方法论和主体论之间发生了有意或无意的混淆。符号学或叔本华等人的东西,均以方法的名义进入文学研究的视野。大量引进西方哲学,总会被限制,于是,找到一种转换形式。 谢 在方法论热的时候,我隐约觉得文学似乎在科学之中消失了。 王 幻觉,我要说的一个词是:幻觉;不少人以为方法论热会解决许多文学的根本问题。文学毕竟是文学,其偶然性、突发性、等等,不是科学能够简单测定的。不过,方法论热确实把西方文化哲学的这个领域打开了。这时,涌进了大量西方的理论著作和小说。 谢 我们有了许多新的文本参照。 王 中国文坛出现了许多热,最热的莫过于魔幻现实主义了。作家争相仿效,评论家纷纷评论,一时间蔚为大观。这就产生了双重效应。即作家与评论家的双重效应。当作家看不懂西方的文学作品,即读西方的文学评论,看西方评论家怎样看西方的文本──之后,就进入创作;当评论家看不懂西方的评论,即读西方的文学作品,看西方作家以怎样的文本被评论──之后,就进入评论。这时候,西方给我们提供的主体是:方法;客体是文本──各种方法与各种文本。我们在极度饥饿之时进入极度饱和状态,很多消化不良的文章问世了。可以这么说:85年前后的中国文坛,是振奋、兴奋。 谢 是亢奋! 王 对,是亢奋!人们对中国文学充满希望。与此同时,文化寻根热出现。文化寻根热与引进西方的方法论和主体论完全不同,是一种对应。 谢 不仅是对应,而且是对立,对抗。 王 有对立,有对抗,但,更是对应。文化寻根不是科学的产物。本土地域,民俗风情,痴迷梦幻,这都是反科学主义的。从文学的角度看,寻根文学对叙事方法的研究,使叙事发生本质性变化,对先锋小说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当时出版了一本书,叫《走向世界文学》,参照拉美爆炸文学,提出中国文学进入世界文学的循环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