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层修辞

——作为劝说的宣传机制

作 者:

作者简介:
佐佐木健一 日本东京大学

原文出处:
《文学评论》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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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宣传之课题的劝说

      这里所说的宣传是指通过包括虚构故事在内的广义上的言论来使人们抱有或加强某种现实性价值意识的活动。那种利用药物,或者束缚对方的自由来向其反复灌输某一思想的做法属于暴力行为,通过这种暴力手段来强制改变对方意识的举动是“洗脑”,而不是宣传。与洗脑不同,宣传旨在谋求对方发自内心的赞同,因而其课题是劝说。与此同时,一般所谓的“劝说”是指让对方同意执行合同、支持、入会、结婚等特定行动,而作为劝说的宣传,其特征在于谋求思想上的一致。

      对于近代艺术意识而言,宣传艺术给人的印象极不可靠。因为人们认为艺术本来的领地——美的维度——是假象的世界,是舍弃了现实中确凿的现实性以后的存在形态。在这种以纯粹性为宗旨的自律性艺术概念看来,艺术服务于现世的其他目的就只能意味着堕落。然而事实上,艺术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关系不能就这样简单地一刀切断。因为凡是民族性叙事诗或者希腊悲剧都具有明确的政治、道德目的,作为美术原型的宗教美术也是“不纯”的东西。荷马、埃斯库罗斯、弗拉·昂杰里科等,即几乎所有的古典艺术都是一种宣传艺术。另外,近代美学认为,美的体验可以说是净化作品素材的特殊性,使该特殊性不参与到艺术作品中去。也就是说宣传艺术终究是不可能的。如此看法难道不是歪曲了艺术体验的实情了吗?这个问题无疑值得我们重新思考。

      在这篇论文中,我并非要从根本上对近代美学作再一次的考证。我的目的始终是谨小慎微的,只想分析一下广义上的宣传是以何种结构组织起来的,并弄清其说服效果具有多大的影响力。本文的主旨是要证明宣传是靠深层修辞营造出来的。论文的前半部分将论述使劝说成为可能的宏观构造(视点及人格的存在方式),后半部分将基于范例来具体分析劝说的结构。这份考察将有助于我们在艺术体验中确认宣传契机所占的位置。

      叙述中的视点

      这里所说的叙述不是极普遍意义上的叙述,即一般的单纯述说,而是以人的行动为主题的叙述。叙述诗、戏剧、小说自不必说了,电影及几乎所有的古典芭蕾也都是以故事为核心而构成的。也有一些绘画和音乐,诸如广义的历史画、标题音乐以及交响诗之类也是表现故事的。自然,我会在此联系戏剧和电影来思考叙述性艺术的问题。可以认为,叙述在宣传上具有有效性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这么一个构造特征,即叙述性艺术作品赋予了观赏者以特定的视点。

      美术作品可以描绘出物质性对象,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暗示其变化或运动。但是,否定、疑问以及假想、时态等与认识情况相关的内容却无法原原本本地表现出来。因而,尽管画纳粹反万字符的A·基费尔的画面表现的是“某种与纳粹主义相关的东西”令人无可置疑,但图画中并没有表露出画家对其采取的态度。这些超出图画表现能力的内容(否定/疑问/假想/时态等)皆归属于语言的表现领域。当然,所谓宣传艺术并不是用语言来真接表现所要主张的思想。在这里,具有确定视点的故事的构成会发挥有效的作用。在戏剧和电影中,作者所要主张的思想可以通过主人公的台词述说出来,也可以通过他们的行动来表现。当然,体现对立思想的人物的存在,以及他们与主人公的争斗也是叙述性艺术的一个重要的可能性。因此,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还得由剧作者赋予剧情的视点来确定。所谓主角就是指被赋予了视点的人物,就是使观众与之同化并遵从故事发展的剧中代理人。

      在这个视点问题上,事先指出我们容易犯的朴素的错觉是非常重要的。正如很久以前亚里士多德指出的那样,与评话式的叙事诗相对,在剧场的舞台上,所有的剧中人物都是借助演员的肉体而登台亮相的。前者是根据一种见解而作的叙述,而后者则更具有现实之再现的强烈意味。两者的关系就象肖像画与雕像间的关系一样。因此,我们会认为前者是受一个视点支配的,而后者可以说是泛视点的存在形式。因为对于三维空间的现实,我们可以从任意角度选取自己喜欢的视点来观看。这种理解是很自然的,但也正是因为很自然才酿成了根深蒂固、难以发现的错觉。戏剧的世界并不是单纯的三维的视觉性世界,而是复杂的思维性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有一个视点的存在作为前提了。E·斯里奥分析了剧情的构造后认为,在“求善者”、“斗善者”、“所求善”等角色组合上,通过将视点置于不同的角色可以制造出不同的剧情。视点是可以自由选择的,但有一点必须注意。即选择视点的人是作者,作者所写的戏剧已经选择好了特定的视点,戏剧世界就是构筑在这个视点的基础上的。其证据是,采取不同于作者设定的视点来演出某部戏剧是不可能的。“视点”也同出场人物的存在、性格、相互关系、或情节的展开一样被客观地构化于戏剧之中。视点的彻底改变将使作品变为完全异质的东西。

      视点被客观构化于作品之中的这个事实对于宣传的意图而言是极其重要的战略性线索。作者想要传达的思想交给成为视点的主角去体现就行了。只不过该思想有可能是极其单纯的事实。所有的作家都本能地知道这个道理。并且那些想从戏剧中抽取剧作家思想的研究者最先关注的也是主角的台词。如果作者想要传达的思想仅仅是单纯的事实的话,那么借主角之口表述出来的主张作为一种劝说就显得过于直白了,因而说不上是有效的劝说。毋庸置疑,劝说的秘诀还在更深层的地方。

      沟通现实与虚构的桥梁——共鸣

      直接明白的劝说是苍白无力的,这暗示着观众这方面的现实原理在起作用。其现实原理可能是他/她的道德的、宗教的、政治的信条,也可能是伦理的或者审美判断力的要求。美的体验不是单纯的接受,也不仅仅是一种被称作“视界的融合”式的共同作业。在这里无疑存在着美的创造者与观赏者之间的斗争的一面。我们为了弄清戏剧及电影等在劝说上的构造而一直关注着视点的存在。戏剧和电影的作品世界已经选取了特定视点构筑而成,我们观众与成为视点的主人公得以同化,通过他/她的眼睛来观察世界。现在的问题是确定同化的界限,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同化呢?首先,让我们来看看同化的可能性的根据是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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