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的隐匿与扩张

——从克罗齐到什克洛夫斯基

作 者:

作者简介:
吴晓东 西南师大中国新诗研究所 400715,研究生

原文出处:
《芜湖师专学报》

内容提要:

克罗齐强调的“艺术直觉”和什克洛夫斯基强调的“对表现形式的构建”,实质上构成了艺术创造过程中的两个不同阶段,即审美感受阶段和审美表现阶段,在打破传统的内容和形式“二分论”时,又各执“形式”和“内容”一端,它们的弥合在于各自理论的“扩张”从而避免形式和内容新的割裂,这是本文在这重意义上对内容与形式的理解。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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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类号 J024

      艺术的内容与形式问题,是艺术理论中长期争执不清却又极为重要的问题。传统观点认为内容即是艺术品所表现的情感和思想,形式则是情感和思想的具体化、形象化。即是说我们心里先有某种观念,然后再借用一定的媒介(色彩、声音、语言等)把它翻译出来,使之可见可感。内容是先在的,主动的,抽象的,形式是后在的,被动的,具体的。一言以蔽之:内容原本和形式是分离的,内容独立存在,只因为要把它表现出来才给它一个形式。

      现代艺术理论家对这种内容形式的二分法早已弃若敝屣,他们认为内容和形式是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有内容必然有形式,形式的变化必然牵动内容的变更。内容与形式没有内外之分,先后之分,主动被动之分,抽象具体之分,对内容的开掘即是对形式的找寻,完美的艺术形式的发现就是艺术意蕴的豁然洞开。正因为他们认识到内容与形式实质上的浑融性,故而渐渐抛弃了内容与形式这对概念,往往以艺术意蕴与艺术技巧代之,即使提到“形式”,其内涵也已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与传统意义上的“形式”相去甚远了。

      而我们的问题是:艺术品究竟有没有形式?艺术是否需要形式?形式的一般内涵指的是事物的外形和结构,比如一张桌子有它的形状、大小、构造及色泽,正因为此,我们才对它有一个整体的印象。否则桌子就是不存在的。桌子实用价值的实现依赖于它的结构和形状,桌子的本质也内化于它的结构和形状之中。所以我们说,事物的内容和形式虽浑然一体,无从切分。艺术品同样如此。艺术家头脑中的艺术意蕴(无论是思想情感也好,意象也好)只有经过物质化、定型化,才能存身于世,为人欣赏。这种艺术意蕴物质化、定型化而成的物质形态,我们称之为艺术品的形式。

      现代艺术理论家对传统内容与形式二分法的抛弃,无疑具有进步意义。但另一方面,我们看到,此后的理论家们在艺术形式问题上,往往各执一端,有的根本否定形式的艺术性,认为艺术家在头脑中已完成了一切;有的则把形式无限扩张,形式的构建与打磨变成了艺术创造的全部。前者如声称“直觉即表现”的克罗齐,后者如俄国形式主义学派的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

      克罗齐的名言是“直觉即表现”。他认为直觉是一种整体把握,在直觉中就有对象的轮廓,把直觉表述出来,也就是把这个轮廓表述出来。事物的内涵与它的形式是不可分的,人若意识到一件事物,必然同时也意识到它的形式。没有形式只有内涵的东西是没有的,人也不可能感觉到。针对有些人宣称他有了深切的思想感受却无法表达出来,克罗齐说:没有这种事!如果实在表达不出来,只能说明他内心并没有什么真切的感受。因为在克罗齐看来,任何真切的感受都有它特殊的轨迹,也即形式,没有任何轨迹可循的感受实际上并不存在。这样,当一个人直觉到某种事物时,实际上也把握到了它的形式,那么对艺术家而言,审美直觉产生的时候,艺术形式也同时产生,艺术品在艺术家头脑中已经完成了。余下的只是把它“记载”下来,这种“记载”(用色彩、线条、声音、语言等)只是技术性操作,并无艺术性可言。

      克罗齐对直觉的极力推崇与哲学家柏格森的直觉主义有关。柏格森认为直觉是一种挣脱了理性分析而能直接、整体、本能地把握世界精神和人类意识的能力。直觉并不象我们一般人所想象的匆促、偶然、片面,而有着深刻的真实性,因为它是从整体上凭借人的本性直接地把握事物,而不象理性分析一样要凭借中间物(概念、定义等)间接地、条分缕析地、渐进地把握事物。尤其在艺术领域,直觉应比理性占有更显赫的地位,更应为艺术家所青睐。克罗齐从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哲学出发,强调直觉在艺术创造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作用,对于打破艺术创造中概念化、模式化倾向是有着重要意义的。但他显然夸大了直觉的作用,在他看来,艺术直觉就是艺术的一切,艺术家产生审美直觉的一刹那,艺术品就已经完成了。实际上,我们说,直觉到的东西虽然也是内容与形式密不可分的有机体,但它毕竟还没有物质化、定型化,还没有展现在人们的面前,也可以说,它还缺少一个表现形式,还没有被“表现”出来。在艺术直觉和表现形式之间,克罗齐显然拔高了艺术直觉,取消了表现形式。正如当代学者余秋雨所言,“原本重视表现的克罗齐常常导致人们对表现形式的疏淡,随之也带来人们对他在这一方面的指责,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对克罗齐漠视艺术表现形式的倾向进行批评的艺术理论家中,思斯特·卡西尔较有代表性。他在《人论》一书中指出:“克罗齐只对表现的事实感兴趣,而不管表现的方式。在他看来方式无论对于艺术品的风格还是对于艺术品的评价都是无关紧要的。唯一要紧的事就是艺术家的直觉,而不是这种直觉在一种特殊物质中的具体化。”(着重号为笔者所加),“直觉在一种特殊物质中的具体化”,也即是艺术家把直觉到的饱含意蕴的艺术形象通过一定的物质媒介外化出来,凝聚成一定的物质形式,奉献于欣赏者的面前。在卡西尔看来,艺术直觉只是艺术创造的初始阶段,虽然极为重要,却并非艺术创造的全部,艺术作品的最后完成,是以作品物质形式的完美定型为标志的。卡西尔坚信直觉物质化定型化的过程也是艺术创造过程中一个关键阶段,在同一本书中,他说:“对一个伟大的画家,一个伟大的音乐家,或一个伟大的诗人来说,色彩、线条、韵律和语词不只是他技术手段的一个部分,它们是创造过程本身的必要要素。”

      卡西尔对艺术形式的重视,对各种艺术的物质媒介的重视,使我们自然地想起俄国形式主义学派,想起什克洛夫斯基。同克罗齐一样,俄国形式主义学派也认识到内容与形式的浑融一体,密不可分,他们对传统内容形式二分法的批评比克罗齐还要猛烈。但与克罗齐颇为不同的是,在两者之间的分野消泯之后,形式主义学派更关注形式(艺术表现),而不象克罗齐那样以直觉(艺术家头脑中的东西,一般意义上的“内容”)来取代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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