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批评的整体性文化批评倾向

作 者:

作者简介:
程爱民 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原文出处:
《外国文学》

内容提要:

本文在考察了20世纪中外文学批评界对原型批评所作的研究的基础上,抓住批评界论争的焦点,追根寻源,不仅明确地阐释了弗雷泽的神话模式理论和荣格的原型理论对弗莱的不同层次影响,而且首次提出“原型批评呈现出一种整体性文化批评倾向”的观点:弗莱对西方文学的发展及其历史层面进行了整体研究,对西方文学的原型发展——从史前祭祀神话直到当代讽刺文学——作了“原始结构主义”的解读,进而在文化整体之上竖立起单一神话的结构,其目的就是为了给文学批评提供一个整体的原型“概念框架”,建立起一种整体性的批评体系。本文作者认为,原型批评的这种整体性文化批评倾向对当前在西方颇为盛行的文化批评具有某种启蒙影响,且这种影响尚未受到中外批评界足够的重视。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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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529(2000)05-0067-08

      原型批评是本世纪最为重要的西方文学批评流派之一。不少批评家认为,原型批评曾一度与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和精神分析批评在西方文论界起过“三足鼎立”的作用。然而批评界过去对原型批评的研究有简单化的倾向:批评家们过于注重弗雷泽的人类学理论(主要是其神话理论)和荣格的精神分析学(主要是其“集体无意识”学说)对原型批评的影响,忽视了对其他方面影响的研究,因此批评界或称它为神话—原型批评,或将它划为精神分析批评领域。其实,弗莱的原型批评是诸多复杂因素的产物。除了它的心理学基础和神话因素之外,我们认为,在文学观念上,弗莱受到了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和社会历史观的影响,其原型批评呈现出一种整体性文化批评的倾向;在方法论上,原型批评还吸取了奥斯瓦德·斯本格勒(Oswald Spengler,1880-1936)的“历史有机(循环)发展论”和早期结构主义的一些东西;此外,原型批评虽是以反对新批评的面目出现的,但在某些方面仍带有“文学自足论”的痕迹。

      原型批评的理论基础

      一般认为,诺思罗普·弗莱的原型批评理论有两条根,一条是英国人类学家詹姆斯·弗雷泽的人类学,另一条是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的精神分析学。笔者认为,弗莱的原型批评主要是建立在荣格的精神分析学,尤其是其“集体无意识”学说和原型理论之上的,而弗雷泽的人类学理论(主要是其神话理论)只是弗莱原型批评理论的切入点或外壳,前者对后者的影响只是表层的、导入性的,就像弗洛伊德通过梦发现人的无意识领域的内容,进而建立起他的精神分析学说一样,弗莱通过神话发现了文学中的“无意识的结构”——“原型”——而建立起他的原型批评。笔者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一般人只看到了弗雷泽和荣格的理论对弗莱的影响,而没有注意到弗莱在建立其原型批评时对他们的理论采取了不同的借鉴“角度”,用罗伯特·德纳姆的话说,即“离心的角度”(centrifugal perspective)和“向心的角度”(centripetalperspective)。(注:参见罗伯特·D·德纳姆编:《诺思洛普·弗莱论文化与文学》(Northrop Frye on Culture and Literature,The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8),第25页。)所谓“离心的角度”,笔者认为弗莱只是借用他人的一些概念或模式而实质指向不同;而所谓“向心的角度”,是指弗莱不仅借用他人的概念或模式,而且在内容实质上,指向也是基本相同的。笔者认为:对弗雷泽,弗莱采取了“离心的角度”,而对荣格,弗莱则采取了“向心的角度”。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詹姆斯·弗雷泽的有关理论。詹姆斯·弗雷泽的人类学理论的影响主要来自他的12卷巨著《金枝》。在此书中,弗雷泽考察了原始祭祀仪式,发现许多原始仪式虽然存在于一些截然不同的、完全分隔开的文化之中,但却显示出一些相似的行为模式和信仰。弗雷泽引用了大量资料来解释、说明为什么会存在这种情况。弗雷泽在此书中公开宣称,他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探究并解释存在于“金枝国王”这一奇异习俗之后的动机和目的。所谓“金枝国王”习俗,根据弗雷泽的考察,是指居住在内米湖畔的古意大利人如何进行王位交接的奇异习俗。根据这个习俗,王位继承人要从一棵圣树上折断一根树枝,然后在一对一的搏斗中杀死老国王,然后才能继承王位。

      弗雷泽认为这个习俗是从远古时代传下来的。根据他的考察,在地中海沿岸的一些原始部落里,人们对他们的部落首领抱有一种神奇的看法:认为只要他强壮而有生殖力,他们的部落就能团结在一起,他们的食物供给就有保障。如果他年老多病而身体衰弱了,那么庄稼也会如此。因此,当他们的部落首领精力衰竭后就应该被杀死,可以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把他的力量继承下来。弗雷泽认为,从这一习俗中发展出了许许多多的宗教,而所有这些宗教的中心人物都是一位以青年男子形象出现的神。他代表各个季节中的繁衍,尤其是农作物的丰产丰收。因此人们把他的躯体和血液与农作物的两种主要产品——面包和酒——等同起来。这种宗教的核心便是祭奠这位神的死亡与再生。这位神在希腊被称为“狄俄尼索斯”,在叙利亚被称为“阿多尼斯”,在埃及被称为“俄西里斯”,在小亚细亚被称为“阿提斯”。这种吃神的“肉”,喝神的“血”的仪式也成了许多宗教的“相同的模式”。

      弗雷泽还认为许多古代神话和祭祀仪式都与自然界的季节循环变化有关。自然界的万物春华秋实,一岁一枯荣,生生死死,年夏一年,使远古人类联想到人的生死繁衍,便产生了人死而复生的想法,创造了许多死而复生的神的神话传说。我们东方也有人死了再转世投胎的说法。正如张隆溪先生所说:“这种关于神死而复活的神话和仪式,实际上就是自然节律和植物更替变化的模仿。”(注:张隆溪:《二十世纪西方文论述评》(三联书店,1986),第57页。)

      弗雷泽在《金枝》一书中的重要贡献在于他发现了处于不同文化背景之中的神话和祭祀仪式的相似性。也正是弗雷泽在这一方面的研究和发现才对于弗莱具有启发意义。弗莱曾研究过弗雷泽,认为弗雷泽是一位知识极其渊博的学者并受到过多方面的影响;如《圣经》研究专家罗伯逊·史密斯(Robertson Smith)的理论,即在原始社会中,祭祀仪式先于神话而存在:人们先把他们的信仰表现出来,然后再为它们想出理由来,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弗雷泽。弗莱认为弗雷泽虽是一位社会人学教授,但他从未做过任何真正的实地考察工作,他的研究主要是在图书馆和书斋里进行的。因此,对弗莱来说,弗雷泽的《金枝》与其说是一部人类学著作,不如说是一部古典学术研究著作,或者说是一部可供文学批评家参考的知识性著作。这种对于弗雷泽的著作和理论所采取的“离心的角度”的做法,正如弗莱本人在《无意识的象征》一文中所表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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