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的不可能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荣翼,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 武汉 430072

原文出处:
河北学刊

内容提要:

可能性的世界属于哲学研讨的课题,不可能性的世界则是哲学的边界乃至进入到宗教领域的研讨课题。在不可能性这个题域来论述诗歌,目的在于在高度抽象的意义上把握诗歌艺术的特性。本文在对不可能性类别进行甄别的前提下,梳理出诗歌超越不可能性的几种状况,并以此说明对诗歌而言的不可能性,其目的在于阐述“不可能性”这样一个范畴对于诗歌研究的重要意义。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7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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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07)03-0127-06

      诗是一种文体,更是一种人类对于无限可能性加以思索的话语。在现代科学理性统辖人的思维的状况下,诗还是现代人的精神避风港和栖息地,是人类的文化得以在精神世界延续的“避难所”。一句话,诗是现代人的神话。

      作为神话,诗是对人在现实中面临的不可能性的克服。既然诗与可能性之间具有这样一种共生的关系,那么,我们就有必要来探析诗的可能性限界——不可能性。

      一、不可能性的几种类别

      人生注定要面对许许多多的不可能性。当一个人出生之后,他就在不可能性中生活了。他不可能长生不老,也不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这些为数不等的不可能构成了一个人类所不能企及的高度。这些不可能的元素之间是分离的,但在人所无法克服的方面却具有共同性。这些不可能性构成以下几大类别:

      其一,是现实中的不可能。现实中的人们面临着多种不可能的限界:人体不可能不占据一定空间,他也不可能同时占据两处不相邻的空间,他不可能超越时间之流达到永恒,他不可能在这个地球上超越物理的、化学的规律而生存,也不可能按照自己一时的兴致而让高山低头、大河让路,等等。当年,波斯王御驾亲征,率领庞大的船队进军希腊,可是途中遭遇风浪而使作战计划失败。一怒之下,他下令兵士鞭打大海。事实上,这一徒劳之举显示任何不可一世的君王在更为强大的自然力面前,其实是非常渺小和无能的。

      其二,是逻辑上的不可能。现实中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有时具有逻辑上的可能。譬如现实中的人不可能摘下星辰,但在逻辑上这个想法是可行的。现实中没有人能够举起地球,但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将举起地球。也就是说,在逻辑上举起地球上是可能的。反过来,逻辑上的不可能则一定不会在现实中成为可能,因为它在内在根据上还缺乏实现的必要条件。有时逻辑上的不可能性反而显得比可能更容易达到,如人可以在有一个支点的条件下托起地球,这便属于逻辑上的可能;而一个人不可能通过抓起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因为抓扯头发的向上的力,又反作用于手臂向下的力,对于身体而言,上下两种力量平衡,身体不会因为有自己手臂的拉力而上升。在逻辑上,蛇可以吞象,但蛇不可能吞下自己的身体。因为蛇吞下东西要装进肚子里,而吞下身体这样的状况,说明蛇已经没有一个肚子来装所吞物品,这样一个说明可以在拓扑学中得到证明,而在人们的直感上,似乎可以吞象的蛇不会不能吞下自己的身体。

      其三,概率上的不可能性。这种不可能在逻辑上是可能的,但在现实中得以实现的机会微乎其微,根本不能把它的实现作为一种行为过程中的期望。譬如,抛置一枚硬币,硬币的正面和反面都有机会朝上,原则上二者机会各为二分之一,其中任何一面出现的可能性都是对分的。假如投掷中连续多次都是某一面朝上,就是属于运气了。我们还可以设想,如果连续一百次投掷都是同样一面,输方一般就会对结果表示质疑,因为这样的概率是1/2[100],假如连续一万次还是同样一面,概率为1/2[10000],这比在撒哈拉沙漠寻找一粒事先藏匿的沙粒还要困难,虽然理论上有着可能性,但在实践中,具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这样思考问题。

      有时,事情具有正反两种不同的可能性,这样两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并不等值。一个人,可能在家中,也可能不在家中,二者必居其一,但是具体那种概率大,就要看这个人平时的统计数据了,从统计的状况来看,两种情况对每个人来说并不一致,有些在家的可能性大,有些则反之。对于一个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来说,全部人口在同一时刻都在家中或者都不在家中几乎是不可能的。其中,都在家中属于逻辑上的不可能,因为城市要求各个时刻都有人坚守工作岗位,诸如警务、通信、医务等部门,需要二十四小时值班制度,这样就必然有人在工作岗位而不在家中;反过来,同一时刻全城人口都不在家中的概率在逻辑上则可以成立,但这样的情况除非紧急迁移疏散才或许才会出现。

      其四,语言上的不可能性。语言是人思维的工具,语言的不可能就是思维的不可能。按照一般人的理解,人在现实和逻辑中,都有不可能的限界,但在思维中就没有限界,似乎“不怕办不到,就怕想不到”,思维只是被思维的惯性所束缚了。其实在人的思维中,本身就蕴涵了与别人思维相沟通的前提,在思维中,人根据既有文化模式来运作。文化学家本尼迪克曾说:“个体生活历史首先是适应由他的社区代代相传下来的生活模式和标准。从他出生之日起,他生于其中的风俗就在塑造着他的经验与行为。”[1](P2)这种塑造在很大程度上是经由语言达成的。汉语中松、竹、梅为“岁寒三友”,梅花被赋予了特殊地位。而在欧洲诸语系中,梅花就不具备这种神圣化地位。反过来,英语中的玫瑰,在欧洲文化圈中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如表达爱情、哀思等都可以通过玫瑰花色、寄送的不同方式加以表露,更何况还有英国历史上的红白玫瑰战争等历史事件的渲染,使玫瑰这一特指具有了厚重的文化意味,而这又是汉语言文化圈所难以体味的。人的思维依赖于语言,因此不同的语言状况对人的思维产生不同的约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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