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生态学领域的文学艺术

作 者:

作者简介:
鲁枢元,1946年生,海南大学精神生态研究所所长、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原文出处:
《文艺研究》

内容提要:

自牛顿发表他的《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一书以来,三百年来人类社会已经完成了它的现代化过程。这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时代,这个时代取得了史无前例的成就,也酿造下生死攸关的灾难。主要问题是人类文明出现了偏颇,同时引起了生态失衡。重整破碎的自然与重建衰败的人文精神是一致的。时代的转折已经悄然开始,在新的历史天幕上,生态学与文艺学正在寻找相互支撑的契机。诗学中的“回归”被赋予生态学的含义,文学艺术将为填平物质与精神之间的鸿沟、抚慰人与自然之间的创伤、开创新时代的和谐与均衡做出贡献。文学艺术也将在完善世界的同时完善自身。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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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艺术问题并不单单是文学艺术领域内的问题。

      这一判断并不难理解。但在中国,为达成这一识见,却在短短时间内驰过两个“急转弯”。起初,80年代的思想解放运动使文学艺术从单一的“为政治服务”的机械框架中解放出来,人们运用文本学、叙事学乃至心理学的诸多理论做了许多颇有成效的努力,急切促成文学艺术“返回自身”;进入90年代后,人们的视野进一步扩大,才又发现当代的文学艺术早已经深深地陷入文化、政治、宗教、生态、种族、性别交织而成的迷惘之中,文艺学术与时代、社会、自然之间已经累积了如此纷繁的难题。这时,文学艺术才又不得不“走出自身”,面对错综复杂的现代生活界。

      或许,这“走出”与“返回”其实不过是文学艺术运动的常态,与基本粒子在原子内部的持续震荡相似,出走的同时也在回归,坠落的同时也在升腾,寂灭的同时也在显现,那是一种动态的平衡,一种“宇宙之舞”。在通常情况下,文学艺术的震荡周期要漫长得多,中国“新时期”的情况则是一个罕见的例外。

      文学艺术无疑拥有其自身的属性、内涵,文学艺术注定又与其所处的时代、社会、文化、自然的环境密切相关。也许,文学艺术只有在与其所处环境的折冲磨砺中,才能够显现出它自身的真谛。

      “天翻地覆”的时代

      那位精通数学又热爱艺术、同时对自然环境又充满爱心的英国哲学家A.N.怀特海说:“到了1700年的时候,牛顿完成了巨著《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整个世界也就进入了崭新的时代。”(注:〔英〕A.N.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7页。)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整整三百年过去。

      这个所谓的“崭新时代”,显然就是目前我们仍然置身其中的“工业时代”,与人类社会发展史中所经过的另外两个时代——“原始时代”“农业时代”相比,这的确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

      牛顿对这个时代做出的贡献在于,他给人们提供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切实而又可靠的“宇宙观”:自然、物质是外在于人的,世界是客观存在着的,人凭着自己的理性(科学知识、技术工具)可以有效地认识、控制、利用、改造这个世界。

      更有人把这种观念概括为简单的六个字:擅理智,役自然。

      异常复杂的事物,说到底却又往往如此简单。就是在这样一种观念的支配下,在牛顿之后的三百年里,人类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三百年间,人类凭借自己的理智,凭借自己发明创造的先进的科学技术手段,向自然进军,向自然索取,开发自然,改造自然,一心一意地要为自己在地球上建造起人间天堂。这条道路一直延续到今天,三百年的历史,同时又被称作世界“现代化”的进程。

      变化是如此深刻,而且如此迅捷,法国著名生物学家,诺贝尔奖金获得者雅克·莫诺在回顾这三百年时曾概括指出:“在过去三个世纪中,人们在所有知识领域取得了巨大成就,迫使他对于他自身的以及他同世界的关系的概念,忍痛地作了全面的修正。”(注:〔法〕雅克·莫诺:《偶然性和必然性》,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122页。)“在三个世纪的历程中,建立在客观性假设基础上的科学,已在社会中和人类实践中赢得了自己的地位”,“现代社会是建立在科学之上的”(注:〔法〕雅克·莫诺:《偶然性和必然性》,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122页。)。

      在科学之光的照射下,天庭不再是万众仰望的上帝居所,而不过是由物质构成的广漠空间;地球不再是宇宙的中心,而只是银河系中一颗小小的行星;大地也不再是上帝的血肉之躯,而不过是可供工农业生产开发利用的资源;人类与其说是上帝的孩子不如说是猿猴的后代;上帝本人也已经被科学的实证追逼得无处藏身。

      东方圣人老子在两千多年前所描绘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混沌化一的宇宙图像已经被拆解得支离破碎;西方哲人海德格尔痴心向往的古希腊时代的“天、地、神、人”四重协奏曲也已成为日渐泯灭的绝唱。三百年间,人类生存环境中的天翻地覆,正是由于人类自己改天换地、努力实践的结果,人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力量。

      三百年间,人类的收获是无比丰盛的: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医疗卫生条件普遍改善,人类的寿命大大延长,接受教育的层面普遍有所扩展,社会组织化的程度(尤其是城市化)显著加强,社会生产部门与生产者的专业化进程日益加快,与此同时,生产与消费领域的世界一体化进程也在与日俱长。

      通常,人们把这些称作现代社会的进步。

      有人曾经运用形象的手法比喻道:原始社会如果像一个狰狞可怖的旷野,农业社会则像一座劳苦而又贫瘠的庄园,现代社会就是那条高速高效的生产流水线、那所瞬息万变的证券交易所、那座商品充塞、琳琅满目的超级市场。

      现代社会因此也就顺理成章地获得了绝大多数现代人的拥护。

      当代学者查尔斯·哈珀(Charles Harper)曾经对现代工业社会的“主导社会范式”做出以下归纳:

      1.经济增长压倒一切,自然环境(当然包括天和地)只不过是理应受人支配的生产产品的资源。

      2.关注个人的、当下的需求与幸福。

      3.对科学和高技术的信念是有利可图;以市场调节生产;为追求财富最大化敢冒最大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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