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作为带有审美特质的历史现象和具有历史内涵的审美现象,总是同人的历史发生着密切的联系。任何联系都是双向的。必须从双方面来考察文艺同历史之间的深层联系。尽管文艺同历史的发展存在着不平衡规律,但从宏观上说,文艺的演变和历史的推进大体上是同步的。这已经成为被历史老人首肯和定论了的不争的事实。一方面,文艺的产生根源和发展动力、文艺的现实内容和演变机制,归根结底,都必然受到处于变化状态和发展过程中的一定历史条件的影响和制约;另一方面,文艺又反映时代和辐射历史。从艺术画面和形象体系中,可以也应当看到一定时代的人的现实生活的情景和风貌,使读者从中体悟和洞察到社会生活的本质和历史发展趋势。因此,作品必然脱不净历史的胎记。文艺作为历史的温馨儿和美的精灵,总会积淀着和表现着历史意向和历史精神。优秀的杰出的文艺作品一定会附丽着深邃、厚重和宏阔的历史感和时代感。 一、关于历史观念和历史精神 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的作家艺术家,总是能够通过自己的精彩和深刻的艺术描写,反映历史发展的要求,以促进社会的全面进步,始终滋润和洋溢着奋发的时代精神。诚然,文艺的历史精神和时代精神,总会因历史的时代的发展阶段的不同,表现出明显的差异。历史和时代的上升期与历史和时代的没落期的文艺中的历史精神和时代精神是判然有别的。历史和时代的上长升期,社会的全面进步给人的全面发展提供重要的历史条件和历史机遇,总是伴随着人的相应的全面的自由发展,把人提升到一个新的历史境界,推上一个新的历史台阶;历史和时代的没落期,由于社会的畸变和黑暗,往往压抑和摧残人的生态和个性,使人处于被作贱被捉弄的悲惨的境况。历史和人的现实关系是十分复杂的。有时觉醒了的有力量的人推动历史的转型和社会的进步;有时变异和没落了的历史和社会又转来压迫和吞噬人,酿成这样那样的人生的历史悲剧。 历史精神的内涵,可以概括这样一些重要的方面:叩问和发掘历史的根源性,正视和肯定历史的现实性和历史的规律性,面对现实生活,赝服社会理性,尊重历史逻辑,尽可能自觉地主动适应历史发展的要求,努力揭示历史发展的趋势,预示、追求和肯定人的历史发展的光明前景。 伟大的作家艺术家总是能一定程度上形象地表现出他们所属那个时代的历史风貌和历史进程,成为他们所属那个时代的历史精神的实践者和宣扬者。特别是处于社会转型和历史变动时期的那些具有启蒙主义、人道主义和民主主义思想的作家艺术家更是如此。中国的新文化运动时期,尤其在“五四”运动之后,以鲁迅和茅盾为代表的文艺家和思想家们,以他们的创作和作品,出色地反映了辛亥革命时期的政治风暴和历史面貌;西欧的启蒙运动和狂飚运动时期,以卢梭和歌德为代表的思想家和文艺家,扮演了推动社会进步的先驱和旗手的光荣角色;自觉地充当“法国社会的书记官”的巴尔扎克,尽管是一个政治上的保皇派,由于他看到了自己的阶级不配有更好的命运,于是放弃和打破了他的政治偏见和阶级同情,实际上一定程度上背叛了自己的营垒,调转笔锋,去辛辣地嘲讽腐朽的贵族男女,而歌颂和赞美代表未来的市民社会的历史要求的圣玛丽修道院共和国的英雄们,深刻地揭示了法国革命时期新兴的资产阶级取代没落的封建阶级的历史进程;被列宁称为“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的托尔斯泰,批判了带有原始积累时期某些特征的资产阶级的贪樊、狡诈和残酷,同时无情地冷峻地抨击了沙俄帝国和农奴制度的黑暗、靡烂和丑恶。他苦苦思索社会的出路和历史发展的道路,最后变成为劳苦大众讲话的宗法制的农民的思想家。他是从宗法制的农民的立场来审视和诉讼资产阶级的掠夺和封建贵族的腐败的。尽管他的历史观是向后看的。固执地守护着令人讨厌的保守的和神秘的东方的思想体系——托尔斯泰主义,但他的创作和作品,仍然表现出沙俄帝国从农奴社会向市民社会转型和历史巨变,揭示了从沙俄帝国的土壤上生长起来的新兴的资产阶级取代腐朽的地主阶级的这个历史大变动过程中的阶级关系的改组、经济结构的更替、文化思想的重塑和伦理道德观念的新变。所有这些顺应历史发展的要求的伟大作家艺术家都能自觉或不自觉地反映历史发展的客观过程,表现出一定的社会理性和历史精神。 能表现出一定的社会理性和历史精神是以起支配作用的与自己相亲的和历史观念为基础为指导的。因此,文艺创作、文艺评论、文艺接受和文艺阐释所表现出来的历史内容都是根源于特定的历史观念。可以说,有什么样的历史观念,便有什么样与之相对应的历史精神。往往能够看到这样一种有规律性的现象:当人同上升期的前进过程中的历史处于相对和谐的状态时,作家评论家思想家们对他们所属时代的现实生活持肯定态度;当人同畸型和病变的历史状态发生矛盾和冲突时,作家评论家思想家对他们所属时代的现实生活,总会顽强地执拗地表现出诅咒、逃避、消解和反叛历史的人文倾向,并诱发和制造出各式各样的非历史和反历史观念。20世纪以来的西方社会实际上是一个不正常的历史阶段。由于深刻的特殊的社会的和政治的原因,造成了历史对人的摧残、压抑和捉弄。这样的历史状态进入作家评论家思想家的意识形态视野,形成了各种非历史化的广泛意义上的各种新历史主义的历史观念。 二、各种新历史主义的历史观念和历史精神 (一)现代主义的历史观念。艾略特倡导一种反传统的历史意识。他认为“传统是具广泛得多的意义的东西”,“它含有历史的意识……历史的意识又含有一种领悟,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要理解过去的现存性”,“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最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中的地位、自己和当代的关系”。(注:《艾略特诗学文集》,第2页,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版。)他最早表达出用历史的当代性来冲淡和代替历史的传统性的学术策略。一些现代主义的作家和理论家对历史表现出虚无主义和利用审美手段对非人的历史进行反叛的意向。乔伊斯说:“人生是一场恶梦”。葛罗兹悲鸣:“我们唾弃万事万物,包括我们自己。我们的象征是乌有,是真空,是虚无。”卡夫卡感叹:被“我们称作路的东西,不过是彷徨而已”。一些为现代主义创作提供理论根据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如萨特对所谓的“社会理想”“究竟能不能实现”,感到“一无所知”。马尔库塞赋予文学“一种破坏性的潜力”,妄图通过鼓吹所谓“艺术造反”,对历史进行“永恒的美学颠覆”。新小说派的重要代表人物阿兰·罗伯—葛利叶呼喊“我们必须制造出一个更真实、更直观的世界,以代替现有的这种充满心理的、社会的和功能意义的世界”。他还将巴尔扎克的现实主义同后现代主义作了比较研究,认定“巴尔扎克的时代是稳定的刚建立的新秩序是受欢迎的,当时的社会现实是一个整体,因此巴尔扎克表现了它的整个性,但20世纪不同,它是不稳定的,浮动的,令人捉摸不定的,因此要描写这样的现实,不能再用巴尔扎克的方法,而要从各个角度去写,把现实的飘浮性、不可捉摸性表现出来”。(注:参见柳鸣九:《于格诺采地上的加尔文》,载《文学评论》1982年第4期。)这种历史观念开始把历史虚无化、 碎片化、模糊化、游移化和不适度的当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