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12月28日,好奇的巴黎市民涌入卡普辛路14号大咖啡馆,去观看卢米埃尔兄弟新发明的电影。当时所放映的只是仅有一分钟长度的《工厂大门》之类短片。谁也没有想到:在随后的数十年间,电影会风靡整个世界,将传统文艺的爱好者一批批地夺走。更没有人会想到:影院在经历了一度红火之后,竟会栽在新兴的电视手里,为拉不到观众担忧。 毫无疑问,由于科技进步带来的影响,文艺格局在20世纪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且将在21世纪发生更为深刻的变化。且不说传统的影视明星将来难以再享有今日的“风光”,整个传统文艺所赖以安身立命的根基也正在被淘空:如果进行中的脑电波破译实验取得成功,文艺家所擅长的体验将失去原有的意义;能给人带来高度愉悦感的虚拟现实技术一旦普及,阅读文本的动力势必大为减弱;基于多媒体通信技术的实时交互为网民共同创作创造了可能,网络出版使得发表作品变得空前容易,因社会分工而形成的“艺术家”头衔将失去原有的荣光;由Linux等自由软件所体现的共享精神若是得到人们的广泛认可,形成于工业时代的版权制度将彻底崩溃……社会变动常常带来阵痛,艺术领域亦然。原本孤芳自赏的文人不得不付出自尊心的代价投到商业化的电视乃至电子游戏门下;文学期刊的编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市场逐渐被电子出版物蚕食;版本学、目录学、训诂学专家面对着变动不居的BBS文化感到力不从心;有志追随钱钟书先生治学门径的莘莘学子们目睹数据库技术的突飞猛进而萌生困惑。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尽管人们可以对如何评价上述变化的意义持不同看法,科技进步及其对文艺的影响毕竟是不争的事实。并且,我们无须对文学(乃至于整个传统艺术)的边缘化怀有太多的伤感,而应为信息科技的进步和新兴艺术的崛起欢欣。到20世纪80年代为止,人类已经历了五次信息革命,每次革命都为艺术开拓了新的空间。如果说初民的舞蹈在动力上沿续了达尔文所说的动物的“性选择”的话,那么,语言的发明将歌唱部族历史的游吟诗人推到了艺术舞台的前排,从而推动了人类自身从动物界的提升。文字的发明据说伴有“天雨粟,鬼夜哭”的现象,它使游吟诗人的生计受到威胁,但却开创了“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的历史,并使得文人获得了相对优越的社会地位。印刷术的诞生不仅给“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提供了条件,而且迫使文人们日益广泛地进行商业化写作,并推动了依附于报纸、期刊和其他出版物的文学的兴盛。电磁波的应用在现实空间里对传统文艺形成了挤压,但同时为文艺家创造了足以大展身手的电子空间,并且根本改变了“文为艺本”的格局。计算机从军事转为民用,成为“诗”与“数字”联姻的契机,并在80年代催生了源源不绝的多媒体电子出版物。 而今,人们正经历着以信息高速公路、数字地球为代表的新的信息革命。这场革命本身不过是当代科技革命的有机组成部分。它正和人类在生命科学技术、材料科学技术等领域取得的进步一起,推动着波澜壮阔的社会变革。由社会分工规定了身份的文艺家将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主体,取而代之的将是超越日常身份而相互交往的网民,他们匿名上网、通过角色扮演而传达情思的活动将成为艺术的主流。艺术手段的代表,将不再是千百年来置身于岩石、青铜、布帛、纸张等相互分割的硬载体的“文本”,而是网络上彼此融通、声情并茂、随缘演化的超媒体。艺术加工方式的主要特征,将不再是目标明确的有意想象,而是随机性和计划性的新的结合。艺术所奉献的对象,将不再是从事仪式性、膜拜性静观与谛听的读者、观众或听众,而是积极参与、恣心漫游的用户。艺术内容的来源,将不再是独立于艺术活动、先于艺术活动而存在的所谓“客观生活”,而是和艺术活动融为一体、主客观密不可分的“数字化生存”。艺术环境的构成要素,将不仅仅是人和自然,而且包括智能动物、高级机器人等由高科技创造的新型生物。对文艺来说,这种变革既是挑战,又是机遇。 处身在变革如此剧烈的时代,我们作为艺术研究者将何以自立呢?自然,我们可以仍然将目光投向过去,因为文本目前仍然是艺术作品的主要形态、基于文本的艺术观念仍在理论和批评领域占上风。千百年来积淀的文化是不那么容易改变的,由童年时代的教育所定型的审美趣味也难以更新。人们对传统文艺的研究已经积累了汗牛充栋的成果,由此出发很容易攀上牛顿所说的“巨人的肩膀”,或者赢得博学的美名。然而,我们毕竟必须正视这样的现实:从娃娃时代就拿电脑当玩具的新一代人正在我们身旁成长起来,利用网络技术获取和开掘知识将是他们赖以在未来社会中谋生的基本技能;高带宽的光纤正在向边远的乡村延伸,据计算,人类有史以来所积累的知识,仅用一条光纤在3-5分钟内就能传输完毕;人类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正由于高科技的发达而迅速改变,网上教育、电子商务等新生事物层出不穷;公众的审美趣味和审美时尚已不再是昔日光景,用皓首穷经的毅力去啃长达百万言的小说的人纵然有,也不过是屈指可数;传统的艺术正迅速地被用高科技重新加以包装,沃特·迪斯尼公司1998年运用电脑特技制作的动画片《花木兰》正可为例;电脑、机器人之类科技产品毕竟正在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唤起人们对于高科技发展前景及其社会影响的日益强烈的关注。真正的艺术理论和艺术批评不能无视文艺格局因高科技的介入而改观的现实,不能仅仅将自己的使命归结于对过去时代的艺术经验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