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现代人的两个生长家园 杜威说:“教育即生长”。(注:杜威:《民主主义与教育》第53页,邹恩润译,陶行知校,商务印书馆1928年版。)生长,要有生长的家园。现代人拥有两个生长家园:“生活世界”和“科学世界”。 生活世界是我们在自然的生活态度中所能直接感知的世界,它是个人和群体生活于其中的现实而又具体的环境。正如胡塞尔所言,对我们每个人来说,“生活世界是一个始终在先被给予的、始终在先存在着的有效世界。”(注: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先验现象学》,转引自倪梁康:《现象学及其效应》第131页,三联书店1994年版。 )科学理论所描述的逻辑上客观有效的科学世界是人在生活世界的活动衍生出来的一个特殊的理性视域,因此,科学世界是生活世界的理性沉积物。人为了进一步把握生活世界诸般现象之间的因果关系,理解世界的本质,从而驾驭世界服务人生,他们运用理性的逻辑之网,过滤掉生活世界的偶然性和主观性,在抽象的、一般的层面上描述世界内在的普遍结构,从而在科学世界里超越生活世界的主观—相对性和直接—自明性,达到一种超直观、超主观的客观性。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在生活世界中所经验到的对象的‘感觉丰满性’,却被科学系统地抽象化了”。(注:R.J.安德森:《现象学》,《哲学译丛》1990年第2期。)然而, 科学世界这种超主观的客观性并非就是无主观的纯粹客观性。 耿宁(I.Kern )说:“尽管客观科学的逻辑亚建筑超越了直观的主观生活世界,但它却只能在回溯到生活世界的明证性时,才具有它的真理性。”(注:见倪梁康:《现象学及其效应》第135页,三联书店1994年版。 )科学的抽象本性决定了科学世界不可能直观全部的生动、具体的生活世界。生活世界的缤纷色彩、天籁乐韵,乃至我靠近你的身体所感觉到的温暖,在科学世界里都被抽象成僵冷的“频率”。因此,在科学世界里,人在理性方面,严格地说应当是在理智方面可以获得长足的发展,而对人在情感、意志、直觉等非理性方面的发展,科学世界本身(不包括科学生活)无所作为;关于人生的意义,科学也是一言未发。“在这里发生了科学的最深刻的‘危机’,即它跟具体的主体生活的分裂。”(注:张庆熊:《熊十力的新唯识论与胡塞尔的现象学》,第123页,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因此,在现代人的两个生长的家园中,科学世界只是我们的一个“营地”,而生活世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 唯科学主义在理性崇拜狂热的推动下,颠倒生活世界与科学世界的关系,把科学世界超主观的客观性误当作无主观的纯粹客观性,从而认为科学世界才是根本性的。这不仅使科学变成一种不能明确自身意义的盲目的力量,而且也给人的发展带来一系列问题。 二、两个世界的教育 生活世界是我们最根本的生长家园,生活是每个人“作为人”所必须接受的最基本的教育。生活世界的教育,是其他一切教育的根源和基础。 生活世界的教育是一种自然的教育。一切都是在自然的态度下进行着,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我们一生下来,周围的人和事物就开始影响我们的生长,所以卢梭说:“我们的教育是同我们的生命一起开始的。”(注:卢梭:《爱弥尔》第1卷,第48 页。 李平沤译, 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然而,无论是幼儿还是成人,对这种生活世界的教育并没有时刻感到它的存在,我们并没有时刻感到我们正在接受教育;另一方面,一个心智健康的成人遇到一个婴孩,总禁不住上前握握他的小手,逗逗他,同他说上几句话,这一切对那个婴孩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而那个成人一般却不会感觉到自己是个教育者,更不会有刻意的教育技艺雕琢,一切都出乎一种原始的意向,自然使之。 生活世界的教育是一种直观性的教育。在生活世界里,我们总是在具体的、感性的、“当下即是”的存在状态中受到教育。千姿百态,色彩缤纷的万事万物,都直接地、现实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母亲指着一朵花对孩子说:“这是红花”。她没有必要对“红花”下一个定义,也不用管这株植物属于草本或木本,更无须做光谱分析,一切都由这朵他们共同视域中实实在在的花呈现出来。这种直观性决定了生活世界的教育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主观相对性,母亲甲说这是一朵红花,而母亲乙却可能说是紫花,母亲丙可能说是紫红花。生活世界的教育所具有的这种主观相对性,是对人的原初思维活力的保护,它给人的思维留下了必要的自由和想象空间,这也是生活世界本身所要求的。 生活世界的教育是一种奠基性的教育。科学世界的教育是随着人类理性力量发展到一定阶段而从生活世界的教育中分化出来的一种特殊形态,它是以生活世界的教育为基础的。任何人只要作为一个人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他就必须而且必然要首先接受生活世界的教育。他在生活世界中接受的教育,是他一切知识与能力发展(包括接受科学世界的教育)的前提。一位优秀的家庭教师让盲、聋哑的海伦·凯勒伸手去感觉流动的水,同时用“手语”来教她认识water,离开这种感性认识, 海伦永远也不会真正认识water。 卢梭说:“如果我们把人的知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所有的人共有的,另外一部分是学者们特有的,那么,把后者同前者一比,就显得是太渺小了。可是,我们是不大重视我们所获得的一般的知识的,因为它们是我们在不知不觉之中甚至是在未达到有理智的年龄以前获得的”。(注:卢梭:《爱弥尔》第1卷,第48页。李平沤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我们在生活世界的教育中所获得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般知识,是我们生存发展的前提,也是其他知识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