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灵气,是中国艺术精神的特征之一。而所谓灵气,其实就是美的本原和艺术本体所在。它来自于寥廓宇宙,赋予万物之灵的人类本身,并贯穿于人类艺术创造的全过程。其中,灵气论又是中国传统艺术理论中的精华所在,是对人类艺术理论范畴的独特贡献。 一、关于灵气的思想渊源 中国艺术讲“灵气”源远流长。《尚书》中就有“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的说法。《楚辞》中,灵则指的是巫神女仙,美丽且能神通宇宙,心游天外,所以屈原在《九歌·湘夫人》中咏唱道:“九疑缤分并迎,灵之来兮如云”,他自己亦字为灵均,意能和天上的神灵对面而话。《楚辞》中运用较多的双音词“灵氛”多少已包含灵气的意思,氛者,天地间絪緼之游气也,灵氛并非就指古代占卜者。显然,灵必与气相连,因为人本身是合的产物。“聚之为形,散之为气”,万物皆然,而人之为人,必有灵台灵府与宇宙以气相接,感通万物。因此,所谓灵气正是宇宙万物的精华所在,是人之最卓越之处。 先秦古代讲“气”者颇多,但是讲灵气者并不多。例如孟子讲“养气”(有言:“吾善养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公孙丑章句上》);荀子讲“治气”。(《荀子·修身》有曰:“扁善之度,以治气养生,则身后彭祖;以修身自强,则名配尧禹。”“凡治气养心之求,莫径由礼,莫要得师,莫神一好。夫是之谓治气养心之术也。”);管仲讲“充气”(《管子·心术下》有曰:“气者,身之充也。……充不美则心不得。”)等等,似乎皆不牵涉灵性方面的内容。倒是老庄论气,与灵结下了不解之缘。老子《道德经》第39章提到:“神得一以灵”,又云“神无以灵将恐歇”,言语不多,去把灵看成是人精神意识中的决定性因素,和自然之道直接相连。虽然老子并没有解释何以为灵气,但是从他的整个思想中可以看出,这里的灵显然不同于孟子、荀子所讲的那种“气”,它不是后天可以养成或者能通过修炼之道获得;而首先是一种原生的自然之气。这种气“微妙元通,涤不可识”,这种气“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因此,人只有清静无为,在“恍兮惚兮”,“窈兮冥兮”状态中才能体验到。只有处这种状态,人才能与整个宇宙万物相交接,感悟到自然之道和万物之美。照老子看来,这种灵气虽来自于宇宙自然,但并不是人人皆能保持,所以婴孩状态是最完美的。因此人若要保有这种状态,就得“载營魄抱一”,“专气致柔”,“致虚极,守静笃”,甚至“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分,和其光,同其尘”,达到与自然同在的境界。“圣人皆孩之”。 老子学说深深影响了庄周,不过庄周也很少用到“灵”这个词。其原因可能是当时“灵”虽然与“精”“神”等词有相同意义,但它毕竟常与鬼神或死亡有些瓜葛。古人多称死者为灵,所以“灵气”也就少用了。这也反映了当时南方与北方文化的差异。所以庄子在文章中虽也用过“灵府”、“灵台”等词语,但更多喜用“精”或“神”来谈论此类问题。其实,神与灵二词古代是相通的,而且经常连用。《大戴礼·曾子天圆》云:“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神灵者,品物之本也。”而神气亦有指自然元气或灵异的元气。至于精神,古代指的就是天地万物的灵气。所以庄子讲神游心斋,都不曾离开自然之道和浑沌之气,强调以“神遇”而不以“目接”,以“气接”而不用“物承”。所谓“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人间世第四》)就是心有灵智的表现。 汉以后恐怕是灵气受宠的时代,灵字开始多见于文章辞赋之中。其原因之一是南方楚辞对文坛的冲击,影响日盛,仿效者愈多,此后又加上佛教传入,谈玄求仙,都少不了灵氛灵迹的氛围。现存汉代扬雄作“覈灵赋”残句云:“世有黄公者,起于苍州,精神养性,与道浮游。”说明南方尚灵之说与太易黄老之见已相溶一体,至于桓谭所写《仙赋》所描写的“仙道既成,神灵攸迎”的美妙情景,几乎处处有灵气之光,其中“精神周洽,鬲塞滚通;秉凌虚无,洞达幽明;诸物皆见,玉女在旁”的心理仙境,成为很多文人梦寐以求的状态。对此班固的《幽通赋》或许最有代表性,文中对灵性灵气灵感灵迹的追求贯穿全篇,这反而使其中的说教显得不甚合谐。如其中讲灵迹: 魂煢煢与神交合,精诚发于宵寐。梦登山而迥眺兮,觌幽人之仿佛。 其中讲灵感灵气: 精通灵而感物兮,神通气而入微。养游睇而猨号兮,李虎发而召开,非精诚其焉通兮,苟无实而孰信。 尽管汉代文学弥漫着一种泛灵论的气氛,万事万物无不以显灵为珍贵,但其中最精粹的还是人的心灵之光及其运作。在这一点上,心灵遨游和文学创作一直形影相随。用张衡《思玄赋》中的话所说,就是“文章焕以灿灿兮,美纷纭以从风;御六艺之珍驾兮,游道德之平林。”无疑,这种泛灵论的风气,对日后陆机的《文赋》影响蛮大。《文赋》对艺术思维的描述就充满灵动之气。 不过,中国一直少有“灵气”的确切说法。要说以气论文,大家公认曹丕的《典论·论文》最为著名,但是其中并没有提到灵气。更值得注意的是,曹丕在谈到“文以气为主”之时,把“气”主要分为清浊二种,推崇清气而不喜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