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庄周、卢梭的思想相提并论,在中国近代已有人尝试过。严复在《庄子评点·马蹄篇总评》中评道:“此篇之说,极似法之卢梭,卢梭《为民约》等书,即操此议”。又评:“《胠箧》篇向往‘至德之世’,此说与卢梭正同”。在教育思想史研究中,也曾有人注意到了庄周、卢梭教育思想的可比性。王鸿一所著《中国古代教育思潮》中,有关庄周的章节,也多次提到卢梭,认为“庄周和欧洲学者比较,在教育方面,他的思想大概和卢梭、托尔斯泰相似”。不过王氏并未做更进一步的研究。 一、庄周、卢梭自然主义教育思想比较 庄周和卢梭的自然主义教育理想,集中表现于他们对人的自然本性的充分肯定和培养自然人性、理想人格思想上。 庄子的教育理想,是要人们把“道”作为追求的目标。他在教育中遵循的“道”,是追求一种理想人格,即顺应人的自然之性。他认为,人应该按自然本性生活,“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注:《庄子·马蹄》,见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3。)。这种自然天放的人性观,使庄周把主要目标放在治身完身和养生,而为国家、做帝王等身外之事,只是“绪余”,“土苴”即可,不必占据人的主要追求。卢梭的教育中,对儿童天性的肯定,说得更为明确。他在《爱弥儿》的开篇写道:“出自造物主之手的东西,都是好的,而一到人的手里,就都变坏了。”他认为,不但因为天性至善,教育应顺应天性的自然发展,而且就教育的效果看,惟有顺任天性发展才是上乘。卢梭解释道:“我们的教育得自‘天性’、‘人为’、‘事物’三种来源,这三种教育力量和谐一致,学生……就是受了好的教育了”(注:卢梭:《爱弥尔》,李平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可见,保持发展人的天性是庄周、卢梭共同的教育理想目标。 基于这样的教育思想目标,庄周、卢梭都极力主张以自然为教育的理想准则,接近自然、取法自然、返回自然、归顺自然。庄周认为,君王治天下,是因为有了“淫性”、“迁德”,如果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又何必对天下加以治理呢?(注:《庄子·有宥》,见《庄子·马蹄》,见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3。)庄周的至德之世是什么呢?他作过多次描绘。“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注:《庄子·天地》, 见卢梭:《爱弥尔》,李平沤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1987。)“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注:《庄子·马蹄》,见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3。)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不离“德”, 保持“素朴”。显然, 庄周的社会理想,是要人们“返其性情”(注:《庄子·缮性篇,见卢梭:《爱弥尔》,183页,李平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回到自然中去。实现这样的“至德之世”,与之相应的教育的作用,就是要让受教育者从思想方法、生活方式等都接近于自然。 卢梭不但提倡教育取法自然,而且还提出了归于自然的纲领。卢梭所说的“归于自然”,是指解脱社会中人为的东西,用自然的事物和法则做材料,恢复其人的自然本性。他指出,“偏见、权威、需要和范例等一切我们投入的社会环境”,把“人的天性给毁了”。他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写道:“人类在社会环境中,由于继续发生的千百种原因,由于获得无数知识和谬见,由于身体组织上所发生的变化,由于情欲不断激荡等等,它的灵魂已经变了质,甚至可以说灵魂的样子已经改变到了不可认识的程度。我们现在再也看不到以一个始终依照确定不移的本性而行为的人。”(注:滕大春:《卢梭教育思想述评》,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4。)因而,他希望建立适合于按人的本性从事一切活动的理想社会,这种社会乐境,人口少、领域小、无巨富、无极贫,人人靠手工劳动维生,丰衣足食;每人的自由、理性与良心无不畅遂。他在《爱弥儿》中说,真正的人生,是在这个社会中,人们按照天性生存发展,从初生时贫穷而裸体,而最后不免于死,其间,每个人都要感受到失望、疾疫、缺乏需要的物品以及各种灾难的袭击。卢梭认为,这些才是真正的组成人生的要义,(注:卢梭:《爱弥尔》,49页,李平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才是教育应当研究的自始至终的课题。因此,他明确地指出:教育的目标是什么?照我们所知而言,那就是自然的目标。 庄周和卢梭的教育理想,都对人的自然本性持充分肯定的态度,因而,对待人的“自然之性”,采取了相同的态度。但是,由于他们对“自然”的理解有所不同,其自然主义教育观的具体体现也有差异。 关于“自然”一词,参考英国教育家丁·亚丹士的分析,对区分庄周、卢梭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特征很有启迪。亚丹士认为,自然有三种含义,其一,指人们的个别天性;其二,与“艺术的”对立的“自然的”和“人为的”对立的“自然的”;其三,指大自然界。第一种意义,所谓自然主义教育,就是要发展人的个别天性;第二种意义,就是要教育脱离一切人的影响,而任其自然发展;第三种意义,就是要使教育顺从于大自然的法则。庄周的自然主义教育,主要侧重于第二和第三种意义;卢梭的自然主义教育,主要侧重于第一和第二种意义。 庄周所要达到的理想社会,是要恢复到人类童年时代,回复到与禽兽同居的原始社会中去。他只注重了自然性情的复归,没有注意到自然性情的发展。按照他的方法培养出来的人难免是一些浑浑沌沌的无所追求的惰民。他的教育目标是难以实现的。卢梭所要达到的理想社会,和庄周的比较虽更先进一些,但也只不过是小有产者的理想乐土。按照他的教育目标培养出来的人,也不过是善于维持自己生活的“自然人”。可见,卢梭的教育目标,也存在着较大局限性。但是,卢梭的自然主义教育和庄周的比较,有一个显著的区别,就是他更重视人的本性及本性的发展,他强调儿童的天赋,强调率性发展,使人们注意到了儿童本身的天赋才能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