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教育完全基于人类生命与生活的目标、方式、欲望、能力、利益等,预设了人类生命在本体论上的优越性,同时把对人的培养、对自然与社会的改造限定在符合人类自身利益的标准上,并由此承诺对人类福祉的实现;但是,这一承诺严重忽略了人类活动对地球干预造成的自然熵增问题,也忽略了与人类共存的其他存在对自然世界、人类社会的重要性,忽略了人自身的有限性,忽略了生命的多样性与多层次性,忽略了人类与动物、机器、物种等其他存在携手、协同、互成的赛博格本体论真实。未来教育需要超越人类世及人类中心主义的教育模式[1]14,需要拓展对人类存在样态的认识,关心人类、地球、宇宙所陷入的人类世困境,反思赛博格教育功能化造成的熵化问题,建立走出人类世、融入宇宙和谐的教育文化。 一、人类世加速中的教育功效 保罗·克雷岑(Paul J.Crutzen)在2000年2月的一次会议讨论中提出的“人类世”问题已经成为世界范围内不同学科研究的热点。[2]在与尤金·F.斯托默(Eugene F.Stoermer)随后合写的文章中,克雷岑认为,人类世已经取代了过去一万年或一万二千年间的对物种及生命友善的、气候相对稳定的时期——全新世(Holocene),成为最近的地质学纪元。克雷岑指出,人类已经成为地质学力量,人类行为的干预使地球正在发生加速的、深刻的、难以恢复的变化,这一变化不仅给地球存在本身,也给地球上的存在物包括人造成深刻影响。在这个人类历史—地质—文化的人类世阶段,人类已经成为影响星球整体变化的中心力量,成为地球系统生态变化的主要动因。[3]35 人类世的典型特征是自然属人化后的消失,人类活动后果及其人工制品不断膨胀,不断吞噬与改造“外部”自然,人工技术也不断通过新发明而解决问题,但同时也不断推动和强化人类对地球万物的控制与利用。人类活动不仅把自然变成认识和行动客体,也把自然变成技术客体,人所置身的自然环境成为属人的内环境(invironment)。人类世不仅表征自然环境在人类技术干预之中的恶化,也指证人类相对于地球以及其他物种、无机物的优先性、征用权、中心化造成的地质学后果,同时也显现了人把自身与自然作为技术改造对象而造成的人类学后果。人类世所提出的问题不仅仅涉及人类自身可持续发展,也涉及自然万物与地球的寂灭问题(extinction)。人类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方式改变着地球,这有可能导致人类、非人类、地球乃至更大的宇宙付出令人难以置信、人所不知的代价。人类世的不断加速,意味着熵的增长过程不断加深,人类世就是一个熵世(entropocene)。人类世会导致地球的毁灭,而人类则首当其冲。[1]16所以,人类世不仅是地球乃至整个自然存在的危机境况,也是人类作为文化、技术存在者的危险境况,这一状况直指人类中心主义、人类例外论所导致的困境。 人类技术在人类世加速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人类技术具有改变自然的巨大能量,技术产品作为人的智能、器官、功能的延伸,是不断干预地球自然环境的重要方式,人类借助技术装置、技术器具、技术方式,为满足自身欲望不断改造自然。技术延伸并影响到一切领域——生命、死亡、智能、情感、欲望、行动、环境、物种等等。技术变成了强大的撬动地球变化的力量、中介与方式,并且与资本、市场、欲望结合为一体,不断进行消费欲望的生产和市场塑造,不断推动大规模工业生产技术与新型智能技术的发明与应用,这一方面造成自然资源的急剧消耗和地球自然环境、大气生态的严重恶化,另一方面造成人类欲望利益中心化的急剧膨胀。技术产品及其秩序的自主化导致人类世的加速,影响到了整个宇宙。 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认为,人类世是技术世,人类世由技术所推动才形成熵增加速,才导致地球生物圈产生生态性危机,并可能造成枯竭与毁灭。[1]16技术是人类不断进化积累、扩张的外在器官化存在,它既是熵的,又是负熵的。技术作为人类的药罐,其药性发挥使技术既是重塑人类生命进化的方式,又是改变自然的重要力量。纵观人类历史,技术在克服自然熵化的过程中,解决了一部分问题,但也制造了更为严重的麻烦。技术之药的毒性或者有毒性的技术、技术的毒性使用不断带来新问题,不断形成新的生态困境,导致熵的大量积累。现时期,基因技术、智能技术、大数据挖掘、超技术控制[算法治理(Algorithemic governmentality)]、超媒介技术等新兴技术不断涌现,如果其毒性没有被克服,就具有破坏一切社会系统的中断效应,就会逐渐支配甚至取代社会交流系统和教育系统,就会扼制负熵的产生,推动人类世进入新的阶段,不可避免地造成更大、更严重的熵化。 现代教育在人类世的加速中具有枢纽作用。人类世的形成与加速不仅是人类工业革命和技术革命的后果,也是现代教育不断把人解释并培养为自然的统治者的结果。人类世发生的条件之一是现代教育生产了工业革命、技术革命、市场革命所需要的受过教育的劳动者。为了迎合改造自然、服务人类利益的需要,现代教育把人作为自然的改造者、使用者、谋利者进行培养,把人变为人力资本。现代教育作为人类学机器生产着人类中心主义的人,生产获得例外地位与强大能力的征用自然、环境、事物、自身的人。通过现代教育,人类变成凌驾于自然的统治者,自然在人的手中变为客体,成为被改造者、被征用者。通过现代教育,人类获得了对待自然的态度、处理自然的能力、改造自然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