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教学的对象思维及其超越

作 者:

作者简介:
黎兴成,男,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教育政策研究院博士后,北京 100875;李中国(通信作者),男,临沂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山东 临沂 276000

原文出处:
教育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知觉的局限性引发知觉经验的视角性,这是对象思维的根源。受对象思维的影响,教学中的身体和空间也被对象化。教学中的对象思维包括身体的客观化、意识的主体化和空间的背景化,在教学实践中表现为身体隐匿、理性俯瞰和境域抽离,对象思维让教学陷入了简单化、线性化和“去生命”化的浅层化困境。20世纪以来,哲学、生理学、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等逐渐认识到对象思维的局限性,特别是梅洛-庞蒂的空间现象学研究,把身体从客观世界拉回了被知觉的现象世界,开始关注身体的重要性。主要奠基于哲学、心理学的教育学也开始批判教学中的对象思维。超越教学的浅层化困境,就是要超越对象思维,走向现象思维,即从浅层教学走向深度教学,实现教学身体现象化、教学空间境域化和教学活动具身化。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2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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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2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11(2022)5-0097-09

      我国传统教学思想带有明显的“现象学”特征,是研究教学的现象规律,而西方传统的教学思想带有明显的“自然科学”特征,偏重教学实体结构与客观规律的探究。但在实际的教学中,中西方均表现出培养“功用人”的教学逻辑,这种教学逻辑的根源就是对象思维。进入现当代以后,教学的对象思维倾向仍然明显,但也开始打破单一、不变的对象思维,开始更多地关注“人”的生命体验和具体的情境。在对象思维统摄下,教学活动中的“人”被客观化,意识被主体化,教学空间被背景化,教学活动也陷入了简单化、线性化和“去生命化”的浅层化困境。超越教学的浅层化困境,就是要超越对象思维,走向现象思维,即从浅层教学走向深度教学,实现教学身体的现象化、教学空间的境域化和教学活动的具身化。

      一、身体与空间的对象化:教学的对象思维根源

      我们自身知觉的局限性引发知觉经验的视角性,导致我们对某物的认识限于特定的视角。在某种意义上,某物是知觉视域的综合,但我们无法穷尽所有视域,于是借助意识的理智综合,我们设定了一个单一的、绝对的自在实体。自在实体的设定推动了近代以来科学运动中对象思维的发展,受近代科学发展的影响,对教学活动中身体和空间的认识也呈现出明显的对象思维。

      (一)教学身体的对象化

      在对象思维下,“对象”被定义为“诸部分相互外在以及与其他事物相互外在的存在”,相应的“对象身体”也是指被对象化的身体,即内部诸器官以及与“身外之物”之间相互外在的存在。对象身体本质上是一个各向同性的广延实体,遵循机械因果律,不管对这个“广延实体”解读为“实在的”还是“观念的”,其实都是指向一个“客观的”身体,因此,对象身体也可以理解为“客观身体”。中西方自古代开始,教学中就存在轻视身体的思想传统,虽然没有明确将“身体”对象化,但实际上在意识主体化的过程中,把身体当做了“客观对象”。伴随着近代教学的科学化运动,教学中的“身体”对象化进入了实质阶段。赫尔巴特教学论思想是西方各国教学论思想的源头,他明确提出教学论的基础是心理学,将教学论引向了科学化的道路[1]。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教学科学化运动达到鼎盛时期,形成了范例教学、认知结构教学、发展性教学三大流派,三大教学流派均以心理学作为重要的理论基础,同时吸收了生理学等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重视实验和实证研究。

      教学思想的发展受生理学和心理学的影响最大,传统生理学的“刺激—反应”模型,直接推动了教学中“身体”的对象化,学生变成了被动接受刺激、做出反应的“客观对象”;近代生理学的有机体模型反驳了纯粹被动的“刺激—反应”的机械因果模型,开始关注本己身体的主动性,但是神经生理学的“内感受”模型又把本己身体变成了遵循内在因果关系的内感受的“客观对象”,在教学中,教师和学生的主动性和被动性都得到承认,他们的“身体”变成了内感受和外感受共同指向的“客观对象”。质言之,近代教学思想也不乏强调学生主动性、个性之言,但根本上还没摆脱把“身体”看做“客观对象”的藩篱,只不过是作用于或者俯瞰“身体”的主体不同。为了结合“内感受”和“外感受”,心理学提出了“对象+表象”模型,表象是观察者赋予本己身体经验的“表象”,事实上是一种改良版的“客观身体”模型,仍然把身体当做观察的“对象”。纵观近代的教学思想,教学中的“人”一直是被看作“客观身体”,只不过这个“客观身体”经历了从机械到有机,再到心理的变迁,不管是斯金纳的程序教学、齐勒尔的五阶段教学,还是约翰·杜威的五步教学,教学中的“身体”都带有明显的对象性,均被看作遵循内在因果性或外在因果性的“客观存在”。

      (二)教学空间的对象化

      伴随着教学中身体的对象化,与身体相关联的教学空间也变成了教学活动中的一个“对象”性的存在,人们往往把教学空间当作教学活动的一个要素,或者是教学活动的“舞台”,在教学空间的设计上也往往拋开具体的教学情境,仅仅考虑物理环境的设计,如桌椅的摆放、建筑材料的选取、教室采光、空间间隔距离等。对象空间忽视了教学空间与其他教学要素的内在关联,或是把空间当作教学活动开展的一个物理环境,或是只看到教学空间与其他教学要素之间的机械的外在表征关联。总体而言,当前的教学实践对教学空间的作用越来越重视,但“对象空间”认识倾向明显,对教学空间的认识主要有物理实在论、心理观念论、二者混合论等三种倾向,本质上仍未摆脱“对象空间论”。“对象空间论”隐含着明显的“康德式”框架,即一种“非此即彼”的“二分式”框架,这种“二分式”思维就是对象思维在教学空间观上的体现,即把物理实在与心理观念相割裂,把具身的、富含体验和意义的教学空间刻画成了背景化、几何化与抽象化的“客观空间”。

      (三)身体与空间对象化的教学影响

      把教学中的“人”看作客观存在的“对象身体”,在教学中将面临一些问题。如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发生的形式教学与实质教学之争,实质上是两种心理学的争论,也是两种身体观的争论。形式教学以官能心理学为基础,把身体看作是不同官能的组合,是一种实在论的对象身体观,注重身体的不同官能的训练;实质教学以联想心理学为基础,把身体看作各种观念或感觉的联结,是一种观念论的对象身体观,强调知识学习的逻辑性和系统性。过于注重形式或过于注重实质,在教学史上已经证明都是行不通的,都不利于学生的发展。为了缓和非此即彼的教学困境,教育家们作出了各种“折中主义”的努力,如德国教育家第斯多惠就明确指出要以形式教学为主要目的,同时兼顾实质教学[2]。20世纪90年代我国数学教学史上也发生了形式教学和实质教学的论证[3],后来又延伸出了推理证明与生活应用、理性主义与实用主义等两大争论,这里不对这三次争论详细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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