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通过教育才能成人，教育学乃“成人”之学。那么，人是怎样生长发展的，人的生长发展与动物的生长以及其他自然事物的发展变化之间存在着怎样的一致和不同，教育与人的生长发展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教育学有必要对这些带根本性的问题不断进行探索并作出回答。 一、人的发展与自然界的发展变化 作为一种生命存在物，人也是自然界的一个组成部分，人是一种自然的存在物。从一般意义上讲，人的生长发展也是自然界运动变化的一部分。然而，人的生长发展与自然界的一般运动变化相比又有着十分重要的特殊性。不理解这种一般性，我们就不可能理解人的生长发展的物质基础和生命基础；不掌握这些特殊性，我们也就不可能认识人的生长发展的内在特殊规律。 就其一般性而言，人的生长发展也要服从生命世界的各种基本法则，譬如人的新生、成熟、衰老和死亡，同样受到各种自然环境的制约。人也必须通过包括群体组织等在内的各种生存手段来应对来自多方面的生存压力。尽管进化过程赋予了人特别优越的地位，使人成为了一种特殊的生命存在物，但作为来自自然界的一种生命存在物，人永远不可能在绝对意义上超越自然法则。这是人一切生长发展的前提和基础。从前的一些教育理论往往只强调人的生长发展的特殊性，却忽略了这些一般性。实际上，生命生长发展的这些一般规律，无论就总体而言还是就个体而论，对人的生长发展都同样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人的教育活动，同样也必须以这些一般规律为基础。人的生命的存在和发展是其他一切发展的前提和基础，失去了这些，人的生长发展和人的教育就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在生命世界里，人的生长发展的确达到了最高的水平，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发展可以抽去生命生长发展的一般性，也不等于人的生长发展可以没有这些一般性作为前提和基础。 人的发展既存在着自然界运动变化的一般性质，又在更多方面表现出其生长发展的特殊性。在承认人作为生命存在物生长发展的一般性基础上，我们更要关注人的生长发展的特殊性。 与其他生命存在物相比，人类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超越了遗传物质的制约。人通过文化在有机体外实现了经验的积累，又通过教育达成了这些经验的高效传递，从而突破了遗传物质承载信息量的局限，使其生命的生长发展进入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崭新境界。就个体的人而言，其生长发展诚然还是以基本的生命发展规律为基础，但其各种能力的增强更多依靠的是对人类社会文化的传承。这种文化中既包含人类关于物质世界的各种知识，也包括有关人类社会组织的各种惯例和规则等，它一方面增强了人类面对自然的主体力量，另一方面又使这种力量由个体的状态联合成为群体的和类的状态，个人对文化的掌握也是这两方面的统一。人类发展过程的这一超越不仅仅意味着传承信息量几乎无限的剧增，与此同时，由于人类生长发展的自觉性和自决性，加上人自身生命在极高水平上的存在和发展，人的生长发展已经成为一个极其复杂的运动变化过程。正因为如此，人的生长发展尽管仍然伴随着物质的变化过程，如人的生理成熟和衰老、脑神经系统中的生物电流等，但在总体上人的发展已经不仅远远超越了物质世界简单的运动变化形式，而且也超越了生命世界的低级发展形式，包括超越了高级动物较为复杂的生长发展形式，达到了极其复杂的高级水平。这种非同寻常的复杂性，也赋予了人的生长发展以很多既不同于一般物质运动变化，也不同于一般生命存在物，包括高级动物的生长发展的一系列特殊规律。对这些特殊规律，有的我们已经有所认识，但其中绝大多数我们至今仍然知之甚少。 人的生长发展是一个自觉的过程，这也是人的发展与一般物质运动和一般生命生长发展相比，包括与高级动物生长发展相比的另一个重要特性。正如其名“自然”一样，一般自然事物是按照它自己那个样子自在地运动变化着的，其中并不存在任何所谓的普遍意志。正因为如此，我们一旦掌握了它们运动变化的规律，就可以精确地描述、预测甚至控制其发展变化。高级动物虽然存在着简单的意识世界（相对于非生命世界和简单生命来说，也已是非常复杂的了），但它们也远没有达到自觉认识自身存在和发展的水平，它们无法反思自身的存在及其与周围环境的关系。这里并非仅仅是程度的不同，而是存在着本质的区别。蚊子落入蜘蛛网，蜘蛛会猛扑过去，而将蚊子放到蜘蛛的视线范围内，蜘蛛会逃跑。对蜘蛛来说，这只是不同的刺激信号。（注：茨达齐尔.教育人类学原理[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31-45.）对人来说，蚊子不是简单地作为一种刺激信号来起作用的，它是一种与具体情景无关的具有确定特性的生物，人可以在反思具体情形和自身与该对象之间关系的基础上，根据自己已有和当前的思想来采取行动。有人可能会出于各种不同的缘由而通过不同的方式把蚊子杀死，有人却可能为了实践“不杀生”的信条而放过蚊子。人的存在已经超越了本能的水平，人的生长发展是自觉的。由于获得了自觉这一重要特性，人不仅存在和生长发展，而且对自身的存在和生长发展进行反思和探究，并能够自觉地利用这些反思和探究的成果来改善自身的存在状况并促进自身的生长发展。教育和教育科学的产生和发展正是人的生长发展的自觉性的重要表现之一。 人在其生长发展过程中是自决的，这是人的生长发展最为重要的一个特殊性。我们知道，相对于这个客观世界，人已经获得了主体地位，并同这个客观世界之间建立了主客体关系。作为主体，人获得了主观性、自主性和自为性等本质特性，（注：高清海.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下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3-103.）这些本质特性内在地决定了人在其生长发展过程中是自决的。人在其生长发展过程中可以作出自主的抉择，并且通过自己的活动来获得生长发展。这种自决的特性赋予了人的生长发展以人所特有的能动性，表现出只有作为主体的人才具有的自我创造的特征。正因为如此，与自然界的发展变化不同，人的生长发展是不可能通过我们掌握某种规律而从外部完全控制的。如果说存在着什么“人的身心发展规律”的话，那么人在其生长发展过程中的这种自决的特性，就是人的身心发展最重要的规律。掌握人的身心发展规律，是为了更好地指导我们的教育实践，为了这种教育实践更有助于人健康的生长发展，而不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人的生长发展过程。这是人的生长发展与自然界发展变化及动物生长发展最重要的不同，这也决定了人的教育与人改造自然的实践活动以及动物训练等活动之间最根本的区别。斯金纳曾宣称要通过他的行为科学将人“一个一个地转移到控制性环境上”（注：斯金纳.超越自由与尊严[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200.），从而摧毁人的自主性，他的这个梦想是不可能也不应该实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