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年2月,艺术学理论作为一级学科已有十年发展历史。在承认它的进步的同时,也应正视其至今面临的一系列难题,其中之一在于,哪些研究选题属于该学科,仍然缺乏公认的清楚判断标准。就连研究选题本身都令人难以判断其学科归属,遑论学科成果评价标准乃至学科整体发展前途?这确实是摆在该学术共同体成员、特别是研究生面前的一道仿佛难以逾越的关山——他们在开题报告、论文答辩和论文评审或抽检等过程中经常受到这类质疑的困扰。这个问题牵涉到该学科与相邻艺术门类学科的关系,并且与该学科的未来发展关系甚大,有必要认真探索和回应。鉴于此问题难度颇大,这里只能提出尝试性建议,以求教于方家。 一、学科定位和功能 出现上述难题的原因之一,是艺术学理论的学科内涵及其边界十年来一直由于没有得到清晰梳理而备受质疑,特别是在如何处理各艺术门类具体性和全部艺术现象普遍性之间的关系问题上。在一些艺术专业院校中,该学科的处境更显尴尬:人们会说,既然已经设立艺术门类型或实践型学科(如音乐与舞蹈学、戏剧与影视学、美术学、设计学),再新增仅仅探讨艺术普遍性规律的艺术学理论学科,难道不是多此一举、浪费宝贵的学科制度资源吗?再从学科分工角度看,让那些本来擅长于研究艺术门类型学科的专家放弃原有特长而“改行”去研究普遍性问题,岂非扬短而避长、舍本而逐末?这类质疑,如果单纯放在艺术专业院校本身来看,显得理直气壮又语重心长,更何况一些门类型学科专家只承认本艺术门类的特殊规律,而不在乎所谓跨门类艺术的普遍性规律。 然而,只要跳出艺术专业院校的视角,从更宽广的社会文化视角去看,就不难发现如下必要性:艺术学理论学科致力于艺术普遍性规律的研究,与其说是为了给特定艺术门类型学科以必要的普遍性引导或促进(当然这种意义也是具备的),不如说主要是让各艺术门类中蕴含的普遍性意义尽量释放出来,被更加宽广的文化界赋予普遍性理解,并进而成为与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历史等诸多文化形态同等重要的普遍性符号形式系统,整体上作为文化成就的一部分,通过教育等手段而传递给后世。恩斯特·卡西尔这样分析“文化”定义及其主要形态:“人的突出特征,人与众不同的标志,既不是他的形而上学本性也不是他的物理本性,而是人的劳作(work)。正是这种劳作,正是这种人类活动的体系,规定和划定了‘人性’的圆周。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历史,都是这个圆的组成部分和各个扇面。因此,一种‘人的哲学’一定是这样一种哲学:它能使我们洞见这些人类活动各自的基本结构,同时又能使我们把这些活动理解为一个有机整体。语言、艺术、神话、宗教决不是互不相干的任意创造。它们是被一个共同的纽带结合在一起的。”①这里对人类文化主要形态的划分虽然未必合理,但毕竟为理解人类文化形态提供了一种可以参考的理论构架。如果把艺术和艺术学理论学科纳入这个构架中,就可见出,设立专门的艺术学理论学科去研究艺术普遍规律,可以承担一种特定的学科制度功能:把艺术丰厚的人生价值蕴涵凝聚和升华到可理解的人类文化形态层面,也就是与语言、神话、宗教、科学和历史等文化形态相平行的高度,将其变成人类共同的可以代代相传的精神财富之一。 可以看到,艺术学理论学科的存在恰是为了实现宏观的文化学科与微观的艺术门类型学科之间的沟通和联系。文化属于宏观层面,主要研究人类的符号系统创造行为的意义及其主要形态,各具体艺术门类型学科则处在人类文化形态中的微观层面,主要研究人类创造的各门艺术。而从宏观的文化及其学科层面到微观的艺术门类型学科,毕竟还需要一个中观型或中介型环节加以连通,这就是艺术学理论学科。它把所有艺术活动或艺术门类的普遍规律概括出来,一方面便于宏观的文化学科加以利用,另一方面便于微观的艺术门类型学科加以利用。 作为一种现代学科制度,艺术学理论学科的功能在于,在文化学科与艺术门类型学科之间充当必要的中介环节,也就是成为连接这两种学科层面的桥梁。它一方面从艺术门类型学科抽取各门类艺术的跨门类和跨媒介的普遍性规律,另一方面把这些规律和特质作为“美的艺术”的共通性,在宏观的文化学科层面呈现。当然,文化学科层面中还有美学学科和文艺学学科等也可以承担一些中介功能,但需另文论述。明确这一学科定位及其功能,就有可能对艺术学理论学科产生一种平实而合理的理解。假如执着于上面那种具体性和一般性之间的无谓争议,就会贻误其学科发展的良机。 二、学科之体与用 艺术学理论学科毕竟是在一定的学科机构环境中生存的,它既要被这种学科机构环境所利用,又要有自身的独立学科品格,确保这种独立学科品格不致丧失,这就必然有学科的体用问题。艺术学理论学科的体用问题,是指它的内部本质(本体)与外部表现(外用或现象)之间的关系问题,也即利己与利他、为己与为他的关系问题。而这一点并非单纯由艺术学理论学科本身决定,而是受制于该学科身处其中的具体机构环境。中国现有大约65个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学位授权点②,分别生存于如下几种不同的学科机构环境中:一是单科艺术院校,如美术学院、戏剧学院、音乐学院等,它需与该校占主导地位的门类型艺术学科相处;二是全科艺术院校,如独立设置的几所艺术学院等,需与该校占主导地位的全部艺术门类型学科相处;三是理工科大学,需与该校占主导地位的理工科相处;四是综合大学(含师范院校),需与该校文史哲等既有强势人文学科群或艺术学科群相处。 从过去十年来艺术学理论学科在特定学科机构环境中生长的总体情形看,上述学科体用问题遭遇了两种困窘:一种困窘在于因用而失体,即由于服从于该学科机构中的主导型学科,被迫丧失自身赖以自立的本体特质,这是一些单科、全科艺术院校的状况;另一种困窘在于因体而失用,即因为顽强坚守学科本体而被学科机构中其他学科视为无用或支援乏力,这是一些理工科和综合大学容易出现的情形。换句话说,艺术学理论学科在其学科机构环境中往往面临两极生存状况:一极是因用而失体,表面上做艺术学理论,实际上受制于该机构主导型学科;另一极是因体而失用,坚守艺术学理论学科本位,不愿屈从于该机构主导型学科的制约,从而被冷落或被裁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