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的节奏”:中国现代艺术形上学的典范形态

作 者:

作者简介:
冯学勤,杭州师范大学 艺术教育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1121 冯学勤(1979- ),男,浙江海盐人,博士,杭州师范大学艺术教育研究院研究员、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美育理论、动画艺术理论研究。

原文出处:
美育学刊

内容提要:

宗白华在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至40年代末这一段历史时期里,产生了足以代表中国现代艺术形上学思想之典范和成熟形态的阐述,一种既本土又现代的艺术形上学思想得到了充分而精彩的呈现。“生生的节奏”作为宗白华艺术形上学思想的核心范畴,正是这种继承和发展的充分体现。作为本土艺术学领域的先行者以及第二代美学家中的代表性人物,宗白华的艺术形上学思想融道德形上学于其中,最终体现了审美和道德在超越性价值论上的统一。


期刊代号:J0
分类名称:艺术学理论
复印期号:2022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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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0-02;B83-0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012(2021)05-0023-06

       20世纪20年代末,宗白华对中西形上学的比较式研究,奠定了中国艺术形上学的哲学基点。这个基点,即“神化的宇宙”及其所象征着的大全图景:“道与人生不离,以全整之人生及人格情趣体‘道’。《易》云:‘圣人以神道设教’,其‘神道’即‘形上学’上之最高原理,并非人格化、偶像化、迷信化之神。其神非如希腊哲学所欲克服、超脱之出发点,而为观天象、察地理时发现‘好万物而为言’之‘生生宇宙’之原理(结论!)中国哲学终结于‘神化的宇宙’,非如西洋之终结于‘理化的宇宙’,以及对‘纯理’之‘批判’为哲学之最高峰。”[1]此“神化的宇宙”,乃中国生命哲学的超越性之维,即指向一种艺术和审美意义上的形上学境界,而非宗教形上学的境界。因为这个境界只有以“乐”表之①,亦即形式和生命相和谐的境界,表征着艺术形上学与生命形上学的一体性。“神化的宇宙”即“生生宇宙”,此“生生”二字最终成为中国现代艺术形上学的本体论之核;而“生生的节奏”,则构成中国现代艺术形而上学最为成熟、最具典范性的范畴。这一范畴,主要出现于宗白华在20世纪30至40年代所作的文章当中,如《介绍两本关于中国画学的书并论中国的绘画》(1932)、《中西画法的渊源与基础》(1934)、《中西画法表现的空间意识》(1936)、《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1943)等,尤以《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最为重要。

       一、中国画的“最深心灵”

       宗白华对中国形上学的探索,为其深入到中国古典艺术形式提供了一个超越性的视点,构成了其思想发展过程中的重要转折点:他的关注重心,逐渐从20年代对西方哲学和艺术学的引介和感悟,转向了三四十年代主要对中国古典艺术精神的发掘和探索上来。1932年发表的《介绍两本关于中国画学的书并论中国的绘画》,正是这样的一篇重要文献。在这篇文献当中,宗白华提出了一个重要命题——“中国画的最深心灵”。文章开篇宗白华即指出,尽管美学的研究对象包括“宇宙美”“人生美”和“艺术美”,但美学研究的总倾向以艺术美为出发点,甚至以艺术为唯一的对象。何以如此?“因为艺术的创造是人类有意识地实现他的美的理想。”[2]43宗白华称西方美学理论与其艺术“互为表里”,西方美学中的模仿论、形式论、和谐论等与西方艺术的起源——古希腊艺术紧密相连,而文艺复兴以来的现代艺术则给西方美学提供了诸如“生命表现”“情感流露”等命题;进而,中国美学和中国艺术的特殊性问题,也被宗白华提了出来:

       中国艺术的中心——绘画则给与中国画学以“气韵生动”、“笔墨”、“虚实”、“阴阳明暗”等问题。将来的世界美学自当不拘于一时一地的艺术表现,而综合全世界古今的艺术理想,融合贯通,求美学上最普遍的原理而不轻忽各个性的特殊风格。因为美与美术的源泉是人类最深心灵与他的环境世界接触相感时的波动。各个美术有它特殊的宇宙观与人生情绪为最深基础。中国的艺术与美学理论也自有它伟大独立的精神意义。所以中国的画学对将来的世界美学自有它特殊重要的贡献。[2]43

       宗白华提出了一个比较大胆的命题,他称中国艺术的中心是绘画,而由画论所产生的“气韵生动”“虚实”“阴阳明暗”等,同样为中国美学提供了重要的范畴。他进而指出中国画学和中国美学的更大意义,是为未来的世界美学提供特殊性样本。而各个民族和文化所产生的美学和美术,又与不同民族和文化独特的宇宙观与人生观紧密相连。于是此前对中国形上学的揭示,在宗白华的思想发展中,就自然为其本土美术探索提供了超越性价值的支撑。宗白华进而设问:“中国画中表现的中国心灵究竟怎样?”他通过与“西洋精神”的差别来说明。在他笔下,古希腊的宇宙观是“圆满”“和谐”与“秩序井然”的宇宙,以“和谐”为美与艺术的标准;而文艺复兴以来的西洋宇宙观则视宇宙为无限的空间与无限的运动,人生也是因这无限而产生无限的追求,哥特式建筑、伦勃朗的画和歌德的《浮士德》成为近代以来西洋艺术的典范,宗白华最后将之概括为“向着无尽的宇宙做无止境的奋勉”。在以此归纳西洋现代精神之后,宗白华提出此文的中心问题:“中国绘画里所表现的最深心灵究竟是什么?”[2]44

       需要指出的是,宗白华这一问题本身,标志着一种本土现代艺术形上学构建产生了自我意识。何以如此?尽管中国绘画的“最深心灵”针对的是中国古典绘画和中国古典画论而发,然而宗白华将这个问题放在西洋“无限”与“无尽”的这一概括之后提出,显然将这种精神视作一种未能满足本土现代性需要的他者,从而这一问题本身的出发点正是本土现代性,而非与西洋同一的现代性。本土立足点本身就决定了这点。宗白华进而直接道出了问题的答案:

       它既不是以世界为有限的圆满的现实而崇拜模仿,也不是向一无尽的世界作无尽的追求,烦闷苦恼,彷徨不安。它所表现的精神是一种“深沉静默地与这无限的自然,无限的太空浑然融化,体合为一”。它所启示的境界是静的,因为顺着自然弦则运行的宇宙是虽动而静的,与自然精神合一的人生也是虽动而静的。[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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