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隐逸列传》与中国传统文人艺术隐逸主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赫云(1971- ),女,汉,黑龙江牡丹江人,文学博士,东南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东南大学艺术学博士后流动站合作导师,研究方向:艺术理论;李倍雷(1961- ),男,汉,重庆万州人,文学博士,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东南大学艺术学博士后流动站合作导师,东南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东南大学艺术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全国艺术学研究生教育联盟执行副主席,研究方向:艺术理论研究,油画艺术创作(江苏 南京 210096)。

原文出处:
艺术百家

内容提要:

《二十四史·隐逸列传》是研究、索考中国传统文人艺术隐逸主题的重要正史文献。李唐的《采薇图》是典型的隐逸主题绘画作品,《后汉书·逸民列传》所提到的“终全孤竹之洁”是其作品主角;宗炳所著《画山水序》提到的“伯夷”“叔齐”亦是如此。宗炳本人被列入《宋书·隐逸列传》,其《画山水序》是一篇界定中国传统山水画和框定山水观念路径的经典画论文献,提出的“坐究四荒”“独应无人之野”等论断深远影响了后世。山水画系统中的“渔父”“樵夫”等母题无疑是“隐士”的隐喻,正如《林泉高致》所言:“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渔樵隐逸,所常适也。”古琴音乐和诗歌中的“渔樵”亦然。“隐逸列传”所说的“穷极天地,始为超远哉”,某种意义上是文人艺术的终极目标和隐逸主题。


期刊代号:J0
分类名称:艺术学理论
复印期号:2021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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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104(2021)03-0043-08

       《二十四史·隐逸列传》是研究、索考中国传统文人艺术隐逸主题的重要历史文献。在中国古代,因为某种特殊原因退出仕途而“隐逸”,成为士族文人内心的一种诉求,于是有了不同的隐逸观念、方式与类型,而这些“逸民”“隐士”被纳入《二十四史》立传,是为“隐逸列传”。传统文人艺术中常见的主题几乎都与“隐逸”有关,“渔父”“樵夫”“茅舍”“菊花”等母题莫不表达了隐逸的思想。郭熙(约1000—约1090)在《林泉高致》里明确地表达了这样的观点:

       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亲也;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直以太平盛日,君亲之心两隆,苟洁一身,出处节义斯系,岂仁人高蹈远引,为离世绝俗之行,而必与箕、颖、埒素、黄绮、同芳哉!白驹之诗,紫芝之咏,皆不得已而长往者也。然则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梦寐在焉,耳目断绝,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穷泉壑,猿声鸟啼,依约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夺目,斯岂不快人意,实获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贵夫画山水之本意也。不此之主,而轻心临之,岂不芜杂神观,溷浊清风也哉![1]292

       这就是古代文人的“林泉之心”。林泉之心表达的正是“隐逸”主题的宏大叙事——“为离世绝俗之行,而必与箕、颖、埒素、黄绮、同芳哉!”

       古代文人多有双重身份,时而“仕者”,时而“隐士”。有关“隐”思想早在《论语》中就有阐述,《易经》“十翼”也较早运用了隐逸观念。早期隐逸思想与道德直接相关,“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2]82

       历代对“隐”的思想阐释也有不同,或者因“隐”的目的不同而有不同类型的“隐逸”方式与观念。譬如汉代的“禄隐”与“朝隐”。扬雄《法言·渊骞》云:“或问:‘柳下惠非朝隐者与?’曰:‘君子谓之不恭。古者高饿显,下禄隐。’”[3]346

       其隐逸的目的不尽相同,也因为对隐逸的认知不同,一如《后汉书·逸民列传》所云:“或隐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反映在文人艺术中的“隐逸”主题亦有不同的隐逸思想与类型,我们这里重点探讨《二十四史·隐逸列传》及文人艺术“隐逸”主题的相关问题。

       一、从“逸民列传”到“隐逸列传”的内涵

       《二十四史》为“逸民”或“隐士”立传,始于《后汉书·逸民列传》。“逸民列传·小序”云:

       《易》称“《遁》之时义大矣哉”。又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是以尧称则天,不屈颍阳之高;武尽美矣,终全孤竹之洁。自兹以降,风流弥繁,长往之轨未殊,而感致之数匪一。或隐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静己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槩,或疵物以激其清。然观其甘心畎亩之中,憔悴江海之上,岂必亲鱼鸟乐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已。故蒙耻之宾,屡黜不去其国,蹈海之节,千乘莫移其情。适使矫易去就,则不能相为矣。彼虽硁硁有类沽名者,然而蝉蜕嚣埃之中,自致寰区之外,异夫饰智巧以逐浮利者乎!荀卿有言曰,“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也。[4]2755

       上文以《易》的“遁”卦为逻辑起点阐释“逸民”的内涵,并列举了历史上与之内涵相关的人物加以印证,阐述其不同“遁”的缘由特征。正所谓“或隐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静己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槩,或疵物以激其清。”这里面既有儒家思想,亦有道家思想的影响。《论语》有云:“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2]177乃儒家隐逸思想;《后汉书·逸民列传》云:“然观其甘心畎亩之中,憔悴江海之上,《庄子》有曰:舜以天下让北人无择。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曰:就薮泽,处闲旷,此江海之士,避代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4]2755乃道家隐逸思想。李贤注《后汉书·刘宽传》“处士”云:“处士,有道艺而在家者。”[5]877概言之,《后汉书·逸民列传》框定了“隐逸”的内涵和基本方向。

       《魏书》则为“逸士列传”。《魏书·逸士列传》“小序”云:

       盖兼济独善,显晦之殊,其事不同,由来久矣。昔夷齐获全于周武,华矞和不容于太公,何哉?求其心者,许以激贪之用;督其迹者,以为束教之风。而肥遁不反,代有人矣。夷情得丧,忘怀累有。比夫迈德弘道,匡俗庇民,可得而小,不可得而忽也。自叔世浇浮,淳风殆尽,锥刀之末,竞入成群,而能冥心物表,介然离俗,望古独适,求友千龄,亦异人矣。何必御霞乘云而追日月,穷极天地,始为超远哉。[6]1929

       到了《晋书》,则为“隐逸列传”,用了“隐逸”这个概念代替“逸民”与“逸士”的概念,直接将主题性的概念中的“逸”替换了“民”或“士”。这一变化成为后来“隐逸”的主体性表达,在阐释“隐逸”主体涉及行为者时,才用“隐士”“高士”或“岩穴之士”等概念,或者用“渔樵”“渔父”“樵夫”的概念指代“隐逸”的行为者。《晋书·隐逸列传》继承前史对“隐逸”做了进一步的阐释,其“小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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