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文学批评:生产性文学批评的雏形

作 者:

作者简介:
姚文放,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文艺学、美学研究。通讯地址:江苏省扬州市四望亭路180号扬州大学文学院,225002。电子邮箱:wfyao49@sina.com。

原文出处:
文艺理论研究

内容提要:

20世纪欧美文学批评的一个显著动向就是在“艺术生产”问题上取得进展,它突破了以往将“艺术生产”限定于文学创作的理论定势,将文学阅读和文学批评纳入“艺术生产”的范畴。蒂博代、艾略特、瑞恰慈和弗莱等经典批评家在文学批评的实际操作和经验积累中发现和确认了文学批评的生产性,并试图通过科学实验的方法来验证这一事实,也力求通过概念界定对生产性批评实践进行确认,形成了生产性文学批评最初的雏形。对于马克思的“艺术生产”理论的关注,则成为其生产性文学批评观念腾跃的画龙点睛之笔。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21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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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纪被称为“批评的世纪”,文学批评古已有之,但在此时风云际会蔚成一门显学。韦勒克曾总结20世纪文学批评的兴起有两大标志:一是文学批评取得了国际性的地域扩展;二是文学批评获得了一种自我意识,形成了许多新的价值观念和研究方法,最终引起了自身的一场革命。(326)可以认为,这场革命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在“艺术生产”问题上取得进展,它突破了以往将“艺术生产”限定于文学创作的理论定势,将文学阅读和文学批评纳入“艺术生产”的范畴。它开始将关注的重点从文学活动的前端移到后端,亦即从文学创作移到文学阅读和文学批评,它并不否认创作活动的基本规定性,但已开始重视阅读和批评的地位和作用,强调阅读和批评在促进知识增长、价值增殖和观念提升方面强大的生产性功能。在这里,作品与读者的关系发生了逆转,作品不再是让读者被动消费的对象,而成为供读者生产意义的客体;读者不再是作品的被动消费者,而成为作品意义的积极的生产者。更值得重视的是,批评家也是读者,而且是更高水平的读者,他能够依据层出不穷的文学现象,借助众多阐释模式,采用各种批评方法,更加自觉、更加理性地实现这种意义生产。它所取得的多方面进展标志着生产性文学批评的发轫。

       要在20世纪林林总总、学派蜂起的文学批评流派中厘清“生产性文学批评”的头绪是困难的,只能在几位世称“批评大师”的经典著作中寻找和发现端倪,他们就像浮现于云海之中的山峰,参差错落地呈现出整个时代文学批评的概貌,也刻度着整个时代文学批评的标高。

       一、蒂博代:在美中有所生产

       首先是法国文学批评家阿尔贝·蒂博代(1874-1936年)。蒂博代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活跃于法国文坛,他的批评文字以宽容、稳妥和亲切而享誉。他在1922年连续作过六次有关文学批评的讲演,1930年以《批评生理学》为名结集成书,后来中译本取名为《六说文学批评》。该书为学界熟知的是将文学批评分为三个区域:自发的批评、职业的批评和大师的批评,后来经常被引作区分不同批评人群的依据。其实该书还有一个重要的内容,即对于文学批评的生产性的揭扬,而这一持论也是建立在分类法之上的,不过这回主要是对批评功能进行区分,分为欣赏性批评、建设性批评和创造性批评三种,与上述三个批评区域或批评人群大致相对应,而其自身的各种功能也构成相互递进的关系。

       公众自发的批评往往是凭借判断和趣味说话,人们更加愿意将这种批评视为欣赏,因此可以称之为欣赏性批评。但在欣赏中判断只是理性的一种决定,它并不生产什么;趣味无争辩,它也不创造什么。还有一点颇为紧要,这种批评往往众口哓哓但述而不作,伏尔泰称之为“不动笔的文学家”,这也是使之在理论上无所作为的一个原因。因此虽然欣赏有助于批评者提高理性、明确趣味,但它最终还是以提供享受、享乐见长,它还应有更高的进取。蒂博代这样说:“毫无疑问,趣味应该是批评的主要组成部分,但是批评家不仅要欣赏,他还要理解和创造。”(165)

       建设性批评的特点是“从历史中抽出一些普遍的原因,法则的表象,作家和时代的面貌特征”(蒂博代173-74),人们在这一批评领域内可以看到四个顺序,亦即四种思想体系,它们衍生出各异的批评形态。蒂博代将其概括为:同类顺序、传统顺序、同代顺序和地方顺序。第一种以对体裁的看法为中心,第二种以对传统的看法为中心,第三种以对同一代人的看法为中心,第四种则以对某一地区的看法为中心。(174)它们就像四根立柱,撑起了建设性批评的大厦,如果归纳一下的话,其中体裁和区域为静止的、空间的观念,传统和同代人为运动的、时间的观念,前者是逻辑的方法,后者是编年的方法,它们恰恰整合成一个结构紧密的、有生命的、活跃的机体。蒂博代认为,建设性批评始终受到其“生产和建设观念的需要的引导”,遵循“鉴赏,分类,解释”(193,91)的逻辑而得以建构。

       这样,建设性批评的抽象概括与欣赏性批评的趣味爱好就构成了两极,它们并不相互排斥,毋宁说更是互补相济的,蒂博代说:“在批评中,没有任何东西比建设更能感到自满自足了。建设者,如果他缺乏趣味,只不过是一个泥水匠罢了,有趣味的人,如果他不懂建设,则只不过是一位票友罢了。有趣味而又懂得建设的人,才能无愧于建筑师的称号。”(195)进而言之,如果这位建筑师的趣味是有助于建设的,那么他的建筑活动便进入更高的创造性境界。而文学批评就是如此,正是这种创造性因素使之得以仰高行远。

       这就转向了创造性批评。蒂博代指出,有一种普遍的看法,艺术家是创造者,而批评家却不创造任何东西,他的职责在于观看、判断,特别是赞扬他人的创造;但另一方面,人们所能给予一位大批评家的最高赞誉是说批评在他手中真正成为一种创造。(196)这两种看法非常矛盾,症结在于对“创造”的见解各异,那么,“创造”究竟是什么呢?

       蒂博代仍以建筑师为喻,他认为,建筑师互有差等,普通的建筑师可以“建设”一座外观漂亮的房子,而米开朗琪罗则“创造”了圣彼得大教堂的圆顶,其中的差距不啻天壤之别!所谓“建设”更多将心思用于筹划材料的使用、计划的实施、力学的应用等,而“创造”却“意味着参与自然本身的力量,意味着通过与自己的才能类似的才能,制造出和自己一样的有生命的存在”。建设性批评更多倚仗抽象概括,所以它建造的可以是抽象的建筑、雄辩的大厦,但决计不可能是大师级的不朽之作。伟大的批评家与平庸的批评家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能够给这些重要的概念以生命,能够用呼吸托起它们,并时而通过雄辩,时而通过精神,时而通过风格,给它们注入一种活力,而对后者来说,这些概念始终是没有生气的技术概念,总之,不过是概念而已。”(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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