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中国古代自然审美之自觉期

作 者:

作者简介:
薛富兴,南开大学哲学院。

原文出处:
文艺研究

内容提要:

两汉辞赋中以各类自然现象为主题的物赋体现出审美意识之自觉。首先,辞赋家建立起包括天文、地理、植物、动物与无机物在内的自然审美对象系统;其次,各类自然现象成为辞赋家正面、独立的审美对象;再次,辞赋家自然审美欣赏的趣味与眼光由粗转精,崇尚细腻、完善地呈现自然的内外特性;最后,辞赋家拓展出静观与游观、特写与全景相结合的自然审美视野,分为以我观物与以物观物两种路径。汉赋的核心理论内涵是独立、客观地呈现各类自然对象的格物意识与格物趣味,它所表达的正面格物、细腻写物的理念是中国古代美学对象化审美观照的普遍性趣味的最早表现,此趣味后呈现于宋元花鸟画、山水画与明清戏剧、小说中。汉赋最早表达了对象化观照精神指导下的格物与写物之趣,这是它在中国美学史上的主要意义。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21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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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①两汉是一个以赋称盛的时代,赋是该时期文学的标志性样式。汉赋所取得的成就首先表现在数量上。据班固《汉书·艺文志》,当时有赋家37人,赋作369篇。马积高认为,两汉赋文今存全篇者当为150篇②。费振刚等辑校的《全汉赋》收两汉赋文连篇及名者凡296篇。

       严格意义上的纯粹自然审美经验没有必要留下任何物化之迹,因而也是不可追溯、研究的,有间接证据的自然审美经验均为纯自然审美经验之拓展性记录与改造,比如图像与诗文相关材料。诗歌,尤其是中国古代诗歌与自然审美经验高度相关,自《诗经》以来,历代诗人惯于借景抒情或托物言志,然而,旨在自我表达的抒情诗词在言及自然时往往极为克制与矜持,且目的在于以自然为人类心灵状态的诱因与象征。因此,在山水画与花鸟画正式登场之前,以《诗经》为代表,以情景交融取胜的诗歌似乎并不能成为研究自然审美意识的理想材料。研究汉代自然审美意识,更为合适的材料不在汉诗而在汉文,特别是汉代标志性的文学样式:赋。这是因为与《诗经》相比,汉赋无论抒情还是写物,气势都更为开张从容,更为重要的是,汉赋代表了一种与《诗经》“诗言志”根本不同的新的审美趣味——写物之趣。这属于一种直面对象,对各类外在对象自身内外特性具有浓厚兴趣,因而愿以语言文字探测、描摹、呈现的新的审美理念。辅之以语言美的自觉,即追求语言文字本身之华美、悦耳、精准、新颖等等,成就了汉赋的荣耀。

       本文尝试立足汉赋,考察汉代自然审美意识。一方面通过汉赋考察两汉自然审美意识发展水平,另一方面讨论赋对促进汉代自然审美意识自觉所起到的特殊作用,揭示两汉辞赋家对中国古代自然审美经验自觉做出的突出贡献,以及两汉在中国古代自然审美史上不可替代的独特地位。汉赋内容丰富,赋家审美视野同时兼及自然、人事与人类文化对象,并不仅述自然之美,本文对汉赋的讨论仅及其中与自然相关者。

       一、赋家之眼:汉代自然审美频谱

       两汉赋作所展开的自然景观有七类:天文、气候、地理、动物、植物、矿物和园林。其自然审美视野可谓完备,后代很难出其右。

       汉赋涉及的天文对象较少,描述天文对象与现象的作品亦寡,故而相对于其他自然对象之审美略显薄弱。比如,汉赋中并无以日为题的作品,一篇以星为题的《星德赋》目前仅存一句,曰“敬天光”③。若论汉赋视野下的天文审美,也许当推公孙乘的《月赋》。

       汉赋视野下的气候图景由风雨、寒暑与四时三者构成。写风者有汉武帝刘彻《秋风辞》与赵壹《迅风赋》,写云者有贾谊《旱云赋》与东方朔《旱颂》。雨似乎受到赋家更多关注,比如蔡邕《霖雨赋》,以及王粲和应玚《秋霖赋》。与严寒相比,赋家们似乎对酷热有更多关注。述暑之赋凡四篇,除繁钦《暑赋》外,其余三篇均为《大暑赋》(作者分别为王粲、陈琳和刘桢)。四时节律的变化显然已进入赋家视野,可惜唯有陆贾的一篇《孟春赋》,现仅存其目。

       两汉赋家的地理审美有两类,曰山、曰水。进入赋家审美视野的名山有首阳山(杜笃)、终南山(班固)、梓桐山(司马相如)与黎阳山(刘桢),以前两者最为知名,后代屡有述之者。首阳山亦如泰山,乃儒家核心文化理念塑造的古代文化名山,终南山则是道家逍遥甚至羽化登仙的文化符号。虽然汉赋中未有直接以华山为题者,但位于华山的函谷关已受到赋家关注(李尤《函谷关赋》)。关于水的赋篇内容则有海(班彪与班固父子《览海赋》及王粲《游海赋》),有河(应玚《灵河赋》、王粲《浮淮赋》及崔骃《大将军临洛观赋》),有泉(扬雄《甘泉赋》与张衡《温泉赋》),有井、有池(李尤《井铭》与《鸿池陂铭》)。

       两汉赋家的动物审美对象有三,曰兽、鸟与虫。其兽有虎(孔臧《谏格虎赋》、马融《龙虎赋》),鹿(公孙诡《文鹿赋》),马(刘琬《马赋》、应玚《慜骥赋》),猿(徐干《玄猿赋》)及传说中的神兽龙(刘琬《神龙赋》)与麒麟(刘向《麒麟角杖赋》);其鸟有鸮(孔臧《鸮赋》、贾谊《鸟赋》),鸡(王褒《碧鸡颂》),鹄(崔琦《白鹄赋》),孔雀(杨修《孔雀赋》),莺(王粲《莺赋》),鸠(张升《白鸠赋》),雁(刘向《行过江上弋雁赋》),鸿(张衡《鸿赋》),雀(傅毅《神雀赋》、班固《神雀颂》、班昭《大雀赋》),鹖(王粲《鹖赋》)与鹤(路乔如《鹤赋》、王粲《白鹤赋》)。鸟类中最受关注的当属鹦鹉,祢衡、王粲、陈琳、阮瑀和应玚均有《鹦鹉赋》。虫则有孔臧《蓼虫赋》及蔡邕和班昭《蝉赋》。

       两汉赋家的植物欣赏有三,曰木、卉与果。其中,木有松(刘向《松枕赋》),桑(繁钦《桑赋》),槐(王粲《槐树赋》),栗(蔡邕《伤胡栗赋》),梨(司马相如《梨赋》),樗(马融《樗蒲赋》)和橘(徐干《橘赋》)。此外,杨、柳(孔臧和应玚《杨柳赋》,枚乘、王粲、陈琳、繁钦《柳赋》及繁钦《柳树赋》)、迷迭(王粲和陈琳《迷迭赋》,应玚《竦迷迭赋》)受到赋家们关注最多。卉则有竹(班固《竹扇赋》),蓝(赵歧《蓝赋》),郁金香(朱穆《郁金赋》)和芙蓉(张奂《芙渠赋》、皇甫规《芙蓉赋》)。果则有王充《果赋》、刘桢《瓜赋》及王逸《荔支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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