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1978年算起,中国当代文论经历政治化之后,重新恢复了学术的自主性,从而带来了40多年的学科繁荣,而如果从1917年算起,中国当代文论继承着中国现代文论开端所孕育的自律、理性等各类现代性因素,仍然处于现代性中国文论的历史进程之中。在这一进程之中,涌现了众多理论家,围绕启蒙、救亡、审美、功利、社会、经济、文化、意识形态等,形成复杂的文论场域,给百年中国文论现代化增添了丰富的案例。总结这一历史并非本文的目的,本文只是想从另一个角度来切入,即中国当代文论究竟是个人的,还是集体的,是离散的,还是聚合的,是知识的,还是价值的,在这一系列追问中试图把握中国当代文论未来发展的某些讯息,以增进我们对当前中国文论研究的某种自觉。这个角度就是共同体。 一、共同体与文论共同体 共同体(COMMUNITY),事关对共同价值的分享。①一般来说,如果某些人组成一个共同体就说明他们至少分享了一些共同的价值,并维护、坚持这些价值。但是,几十年来的后现代主义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相反他们更喜欢个体、分散。客观而言,后现代思潮的确发现了共同体本身的刻板、同质化、霸权等问题,但并不意味着共同体就可以像泼洗澡水一样把孩子也泼掉。殷企平曾对西方文论中的一个重要关键词“共同体”进行梳理,指出共同体虽遭遇独体论的冲击,仍有其不可或缺的重要价值。② 共同体的最早讨论者是滕尼斯,他将共同体看作与公共性的社会相对的次级状态,比如宗教、家庭等。③后来共同体泛化,成为文化研究的重要概念,此时共同体开始大于或者优越于社会,比社会更根本,比如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用“想象的共同体”来讨论民族问题。④共同体作为一种关乎共识和共同价值的话语,自然也包含制度方面,如教育体系、学科体系、行政体系等学术体制,以及知识层面的学界,但这不是主要的。包括共同体在内的这些体系可以统称为学术体制。在学术体制下又包含学术界,学术界又包含学术共同体,学术共同体之下是众多自主性的学者个体,它们的关系是:学术体制>学界>学术共同体>个体。阎光才对学术体制的三大力量即学者个体、学术群体、外部力量做了分析,指出三者的博弈关系,强调限制外部力量、学术群体对学术自主性的制约。⑤阎光才将学术群体、学者个体视为学术共同体。我认为,学术共同体应以学者个体的学术自主权为基础并维护这一基础,进而分享共同价值(对象、立场、方法、信念等),促进学术发展,而并非等同于学术体制,也与学术群体(特别是精英群体)有距离。 说到文论共同体,学界也早有讨论。董学文强调了“理论共同体”或者“理论家共同体”的重要性,对于规避过于个人化的、非科学的文论同时强化文论的科学性是非常必要的。⑥董学文是从系统的知识、学科、科学共同体角度着眼的,对文论研究是富有启发意义的。⑦不过,文论共同体还有其他方面,比如偏重价值方面的内容,亦不可或缺。在我看来,所谓文论共同体就是众多具有自主权的文论学者围绕文论并分享共同价值所组成的组织状态。分享共同价值并不意味着价值就是一个研究对象(比如都是研究文学理论的),分享共同价值更多地包含着学术信念、立场、价值观、终极意义等。由此我们才能理解在同一共同体内部也有很多纷争、商榷乃至针锋相对,但并不至于溢出共同体,比如坚持学术自主性。这必然包含着文论共同体对多样性、异质性乃至颠覆性意见的尊重与包容。简言之,文论共同体是以学术自主性为基础,分享共同价值,具备深度交流的学术状态,因此,自主性、共同性、精神性成为文论共同体的主要特征。 由于共同体本身特有的特征,并不是一切人群都可以称之为共同体。就文论共同体这一学术性共同体而言,它必然首先是一个自主性的状态,不是所有关乎文论的都处于一个共同体状态。那些政治性的文论更多地属于政治共同体,而非文论共同体,尽管不排除有交集。其次,文论共同体的分享共同价值,必须保证你、我、他能共享某种价值,不是单向的。最后,在自主性、共同性的基础上,我们才可以谈论进行深度交流的、精神意义上的共同体,即与古人、他人的神会、神遇、神交。 在自主性、共同性、精神性上,精神性更为重要。在一定意义上,共同体是一种精神、心理、情感的共同体。如美国范德堡大学两位学者David W.McMillan与David M.Chavis分析了共同体意识(Sense of community)的四个要素,⑧即成员(Membership)、影响(Influence)、对需要的满足与整合(Integration and fulfillment of needs)、共享的情感联系(Shared emotional connection),其中可共享的情感联系又是重中之重,并认为“共享的情感联系=接触+高质量的互动”。⑨他们还认为共同体意识“就是一种相互归属感,个体与个体及与群体休戚相关生死与共,共享着那些因彼此的承诺而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忠诚”。⑩共同体意识是一种相互依存、共享、期望的意识,充满着精神、情感的交流。美国心理学家萨拉森(S.B.Sarason)认为,共同体意识就是“感知到与他人的相互依存,有意愿保持这种相互依存,无论是去给予他人,还是因他人的期望而有所行动,还能够感知到自己属于一个更大的可靠、稳定的结构的一部分”。(11)